回到家中的孙善香对父亲交待了声,便回到房间里。
她现在哪还有心思顾及儿女情长,外面都是官府的通缉令,一家人像过街老鼠,东躲西藏,也不知何时才能安定?
这些故交好友,未必待见他们这些朝廷要犯。要如何平反?孙善香陷入沉思。
“礼部尚书贾似道,是为父的得意门生。明天你与你娘带些礼品上门看望,他认识你娘,想必会帮我们孙家说情。”晚上,孙太傅吃饭的时候,说了主意。
皇宫禁卫森严,他们见不到皇上,只能托这些昔日同僚,故交好友帮忙。
“秋虎甄别,明天你们保护小姐与夫人。”李也说不上话,虽然神色有异,还是把担忧瞒了下去,事后叮嘱兄弟二人要保护主人。
掌灯时分,见女儿坐在床边发呆,孙夫人缝补衣服的动作顿了下来,询问道:“善香,你身上的那块玉佩怎么不见了?”
那块玉佩是去年孙太傅送给女儿的生辰礼物。孙善香一直贴身戴着,可晚上孙夫人发现那玉佩已经不在女儿的胸前。
“送了个老婆婆。”孙善香随意道。
“欸!娘以为你当了补贴家用。咱家现在不是从前的大户人家,你这随手就送人金啊玉的习惯要改改。秋虎甄别今天卖艺也就赚了三五两银子。今时不同往日,你也不是什么小姐,别人给我们眼色看,也只能由她们去了。”孙夫人长吁短叹,心疼那玉佩又感慨着时运,仿佛看出女儿的心思,便宽慰道:“不要在意这些势利眼,等熬过这阵子,等孙家平反,你便可找个好婆家了。”
孙善香惊讶,方才心中担忧的是明日见礼部尚书的事,怎么母亲都扯到了她的未来婆家?
“我倒是没想那么远,眼前的难关才最重要。”她咬咬牙,和衣睡下了。希望能顺利过关,不要再有什么波折了。
躺在客栈床铺上睡了大半天,醒了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槐序揉着眼睛,发现孟婆趴在自己肚子上闭着眼睛,于是,伸手去勾勾那张小小的脸蛋。
这傲娇的女童扬起了下巴,双手抱着槐序微微发福的身子,伸了伸腰,然后继续垂下脑袋。
“神仙还要睡觉么?”槐序伸手继续去勾孟婆的下巴,要闹醒这个小家伙。
可是孟婆就像糯米做的,拉拉长长,随后又缩成一团。槐序反复玩了几次,之后不见孟婆醒来,就像个没有生气的泥娃娃似的,不由生气道:“你变个娃娃骗我!我不玩了。”
看她着急了,孟婆这才醒过来,悠悠睁开眼睛,然后伸手勾勾槐序的脖子,故意撒娇道:“老婆,我要。”
轰隆。像是五雷轰顶般。槐序被雷了个外焦里嫩,风中凌乱。
今天孟婆是抽风了吗?
“你好邪恶啊!”槐序已经无法直视这个八岁女童了。这样的小女孩本该是天真无邪,怎么会如此勾魂摄魄?
“你不是喜欢我这样?”孟婆倒是无所谓,就怕槐序不敢。
“你变成小不点,我有保护欲。没想到,你是大巫婆,变成什么样我都压不住你。”槐序自认不是对手,论魅力还是孟婆厉害。
要不是槐序做过一世人还有一星点的羞耻心,不然真要做丧心病狂的坏事。
“有贼心没贼胆。”孟婆轻哼,放开了手,从床上跳下地。
“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去哪里呀?”槐序也坐起身,看女童要出门的样子不由好奇。
“畅听戏院。”孟婆这飘忽不定的行事风格,总是让人惊喜让人忧。
自从昨天,芍药在开封公堂上怒斗王少的事传开后,大宋驿报又把她的事迹爆到头版头条,畅听戏院如今愈发热闹,观众唱票都点名伶徐艾青的剧目。
这凭着无耻不要脸的本事,芍药如今在戏院混得风生水起。她的口才也吸引一大群粉丝,那些热衷她毒舌怼人的粉丝,天天叫嚣着让她砍价杀价,造福消费者。
“徐艾青!这家成衣铺的衣服要五十两,好黑啊!”粉丝拿着一件真丝汉裙,痛心无比的说道。
“什么衣服那么贵?五十两?怎么不去抢!”芍药坐在杀价主席台上,一脸嫌弃,然后翘着兰花指,把衣服数落一统,“领口太大,暴露!那么不检点的设计,又给采花贼借口犯罪。腰身那么细,畸形!变着法让人营养不良。花色那么鲜艳,风尘女子才穿!俗气!就这衣服,五两银子送我,我还嫌穿出去丢人。”
底下的成衣铺老板气得跳脚,“胡说八道!别听他瞎说!我这衣服是用最昂贵的面料,天蚕丝,懂不懂啊?我的设计师是国际化的,你什么审美!”
芍药对着他做鬼脸,然后骂骂咧咧的拍桌,“既然你有病,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这些奸商,卖奢侈品牟取暴利,促使攀比的社会风气,制造社会焦虑,影响国家安定,带坏百姓精神面貌,简直罪大恶极!奸商就应该亏到裤衩都没了。”她拿出毛笔,沾着朱砂在成衣上面标了价格,“这破衣服顶多也就一两银子的成本,我就给大家一个公道价三两银子!”
粉丝狂喜,“徐艾青,你太牛叉了!”
这价砍得够狠,都砍到了大动脉。
“杀了我吧!亏死了!”成衣铺老板含着血泪痛锤着桌子。
不止成衣铺,还有胭脂铺,杂货铺,米油粮店,养生馆,只要被粉丝带上台的商品都被徐艾青重新标价,砍得那是血流成河,哀嚎一片。
终极砍价会结束后。芍药来到了幕后,那些被她砍价过的商家却一改台下的哭丧脸,个个精神焕发。
“多谢徐老板的合作,我仓库里的滞销品终于卖光了。”成衣铺老板把芍药当亲爹一样亲,端茶倒水,恭恭敬敬。
“小事一桩,我这人就是急公好义,永远帮扶弱者。”芍药自吹自擂,说得正大光明,私底下收了众商户的红包。
“衣服款式容易淘汰,老百姓永远赶时新,库存量大,实在是不好干。还得是徐老板有办法,帮我解了燃眉之急,下次的货还要你帮忙打广告。分你一成红利。”成衣铺老板也是苦于滞销品,终于找到了出路。
有芍药这样锄强扶弱,不畏强权的正面人设,带货杀价,把那些便宜的滞销货卖得火爆。
“这孩子现在又带货了,演技浮夸,老是骗人,杜若看上她啥啊?一张嘴没有半句真话。”槐序就在观众台下,看芍药刚才满场杀价,不由露出鄙夷之色。
“小姑娘,这衣服你穿不了,太小了,这是给大姐姐穿的。”售货员对女童摇手喊道。
“你也喜欢打折货?这东西肯定不好,卖不出去的东西才打折。”槐序走过去,蹲在地上与女童说话。
“你不喜欢这种么?”孟婆摸的是一件很暴露的衣服,看起来就像小孩穿的衣服,小小的一件。可是成年人很喜欢把小孩穿的衣服穿在大人身上。
孟婆的手也不知是长着刺还是啥,碰了碰那件衣服,没想到衣服就勾丝了。材质也忒脆了,便宜没好货。
“坏了。”槐序看到那个售货员变脸了,急忙抱起孟婆就走。
“我带你吃好吃的。”槐序边走边说,牵着女童的手在夜市闲逛。可是孟婆喜欢的东西太少了,只有甜得发腻的糕点。
于是,槐序给她买了红豆山药糕,一路上讲笑话哄着她,这才让孟婆笑了起来。
“亲亲我,亲亲我。”槐序逗着怀里的女童,凑过自己的脸。孟婆在那褶皱的脸颊上亲了亲,拿手啪啪在上面拍了拍。
老不正经不知羞。
“好可爱,我的宝贝好可爱。”槐序已经玩上瘾了,孟婆小小的身子摸起来好软好滑,不由蹭着她的鼻子,嘴里宝贝心肝乱叫。
被弄得气息不匀的孟婆伸手摁住那叭叭能说的小嘴,“别玩了,有动静。”
什么动静?夜里除了这些嘈杂的人,还有什么?
可就在闹市里那条黑布隆冬的小巷子里,一个脸上长着奇怪鳞片的女人带着个小女孩仓皇出逃。她们跑出巷子口,要潜入喧嚣的大街。
倏忽而至,一个白衣白裙的脱俗仙子,正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女人见状大惊失色,扭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妖孽,现出原形。”林道长手里拂尘一扫,地上的青砖一块块从地上卷了起来,爆起漫天的灰尘。
一道金光打在背上,那个逃命的女人露出了妖身,赫然是条鲤鱼精。她露出空气的肌肤化为五彩斑斓的鳞片,身材曼妙,双脚已经变成了一条鱼尾。
“娘!”小女孩看到母亲被打成重伤,吓得脸色苍白。
“我们只想找个栖身之所,你又何必苦苦相逼?”鲤鱼精怨愤道。
“这本就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林道长冷面含霜,手捏着咒语就要把鲤鱼精打成原形。
她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这地盘难道是你家么?她们为何不能来?”
两天不见这个林道长,她还是一贯的风格。
“贫道诛邪卫道,斩妖除魔,阁下又是什么人?”林道长也不转身去看身后,只是收妖的动作停了。
她已经感应身后的威压,虽然不知来者是谁,但是对方的道行远在自己之上。
“你们还不快走?”那个清脆的声音提醒道。
这下鲤鱼精急忙抱起女儿,遁身逃走了。
见妖跑了,林道长微微动了动身,没有再追,而是转过身去看那个阻拦自己的人。
那是个八岁的女童。
巷子口灯光幽暗,看不清女童的容貌。不过林道长已经察觉她身上那惊天动地的威压,还有一种神秘莫测的气场。
“敢问阁下是……”林道长对她生有敬畏之心,态度也颇为谦逊。
“我只是随便看看,见你欺负女人孩子,说句公道话。”孟婆现在的样子,多少带点幼齿,不过她的行事风格还是照常,冷眼旁观,绝不插手。
“贫道好像哪里见过你?”林道长感到这个女童莫名其妙的眼熟。
“你是要跟我搭讪么?麻烦你换个说辞,这个太老土了。”孟婆仰着下巴,妥妥的傲娇小女孩,这特立独行的语言风格,还真是一贯不变。
“我看阁下也是高深莫测,深藏不露。”林道长心中疑惑,不知为何,这个女童实在太诡异了。她不由想到那个摆摊算卦的孟道长,这两人说话语气简直如出一辙,难道是师出同门?
“小丫头你天天喊打喊杀,执念深重,迟早业障缠身。”孟婆提醒道。
“除魔卫道,是我的职责。身死证道又有何妨。”林道长不以为然,她信念坚定,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妥协。
“你真是偏执。罢了,无缘之人,好自为之吧。”这固执的林道长不听孟婆奉劝,那也没必要再废话。孟婆告辞而去,小小的身子隐藏在人流里,随后消失。
角落里,槐序已经变回了少女模样,穿着乞丐装,在商铺的屋檐底下坐着。孟婆刚才破坏林道长捉妖,槐序就识趣的溜了。这会子,她正无聊的数着地上的蚂蚁。
“怎么还落了这个?赶紧把她抓起来!”两个蒙面大汉看到槐序,窃窃私语了句,二话不说提着麻袋就过来。
“怪叔叔。”槐序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两个不怀好意的家伙。
嘿!两个大汉把小乞丐兜头罩了起来,抗在肩上回去复命。
民宅院子里,顾朝颜看到地上的沙包,琢磨道:“人抓到了?”
大汉肯定道:“一定是她,身形样貌都符合条件。那些乞丐都说是她推杜公子落湖的。”
于是,顾朝颜让人解开麻袋,倒要看看是哪个冒失鬼?
这麻袋子一解开,一只恶狗就跳了出来,满场乱咬人,汪汪乱吠。吓得大汉上蹿下跳,冷汗直流。
怎么回事?那个乞丐不见了,换了条恶狗。
“你们这些蠢货,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顾朝颜黑着脸,呵斥着手下。
“属下该死!属下……哎呦!”她的手下一边跑一边求饶。
哼!坐在屋檐上的槐序轻轻的哼出声,得意的看着底下闹剧。
破晓时分。蓝水烟做了个梦,昨晚上喝了补气安神的药后,身体便有了异样感觉。梦里居然有了春意,那芳心乱颤的感觉,让她难以把持。醒来后,又有点怅然若失。
还以为自己对春梅是恩大过情,难成想还会夹杂欲望。蓝水烟转头看着身边的春梅,那丫头还在熟睡。
她伸手无意识的抚摸着腹部,那里终于有股暖流在动。之前身体虚弱,情志低落,很难被什么挑起兴致。
杜若精通医术,之前给蓝水烟诊脉便说道:“当下的堕胎药,药性猛烈,普通孕妇喝下也得有性命危险,更何况你从未怀孕。那剂堕胎药,让你元气大伤,终身难育。”
如今蓝水烟也不在乎子嗣,不以为然道:“之前设计了吴太守的儿子,他事后报复,便强灌我堕胎药,此后,我打消了依附男人的念头。活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还算不得一个人。夫权父权,我的尊卑荣辱是由他们赋予,我的生活凭另一个的脸色决定。我不要成为棋子,也不要专属于他人,成为别人的筹码与财物。”
过去种种磨难与坎坷,并未让蓝水烟彻底毁灭。犹如枯木逢春,她再次站起来,比从前愈加清醒,也更懂得如何爱自己。
倘若世上无人爱她,那么就始终如一的爱自己。
自始至终,从不放弃自己的,便是不为人知的那个自己。她要得到作为人,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