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烟花柳巷里,见多了情哥哥蜜姐姐暧昧柔情的嬉笑打骂,看着红叶与潘书生的纠缠,路人以为是欢场的调情说笑,看了个笑话后便不以为然。
这一幕让杜烟岚稍稍留意,纳罕了会儿,随后淡淡笑着。
“那姑娘当真是他亲妹子么?”趴在扶栏处的孙善香扭头问道。
“若论五官脸庞与肤色,她俩倒是有七八分相似,不过眼神相差甚远。一个混浊,一个清冽。同胞兄妹,心性相差千里,让人不敢置信。”杜烟岚目力极好,隔着数十尺也能看清人的神态形貌。
“我天生脸盲,记不太住普通人的脸。我看那书生灰头土脸,一惊一乍,谈吐却是干净,斯文坦荡。红叶看到土财主富家子弟两眼放光,迎奉讨好,脸上写着精明与算计,与这里大多数的烟花女子一般无二,只认钱不认人。”孙善香撇嘴,本想多管闲事,又不想参与别人的家务事,最难的便是人情纠葛。
“那你会记得我吗?”杜烟岚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左手摩挲着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
“你呀!像你这样的人,浑然天成,舍我其谁。倾国佳人,天下无双。刻骨铭心的美貌,欸,就算下辈子也忘不了。”孙善香唏嘘感慨,小嘴又撇撇,欢喜里带着傲娇。
“你在想什么?”看她得意的小模样,杜烟岚伸手捏捏那鼓鼓的脸颊。
“这世上最美的人,此刻眼里只有我,跟我相依相伴,不知要惹来多少人的羡慕。”孙善香暗搓搓的笑着,抓住脸上的玉手,贴上杜烟岚的胸口蹭着脑袋。
怀里的女孩不施粉黛,衣着朴素,垂发上只系着两根碧色丝带,情态俏丽如三月春桃,清素如九月秋菊,如荷花般烂漫天真,质素不俚。
“我也曾想过,今生你我若是有缘无分,那下辈子再续前缘。”杜烟岚本是压抑在心中的情窦蠢蠢欲动,在松动的土壤里发芽。可她想到自己的女儿身,又响了声警钟,真相尚且不得见人,否则大难临头,很快她又压下溢上心头的情思。
“都这时候了,不要假如了,你没想说点好听话哄哄我么?”孙善香闻着杜烟岚身上的体香,与底下那片庸脂俗粉的味道有着云泥之别,不由深吸了两口,双眼冒着幽幽的绿光像只小兽。
此时的杜烟岚恢复了素日的清淡,唇角牵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即便怀里的少女有多不安分,她也不会发恼,凤目潋滟,脉脉含情,“小禾,你如今的模样与美人二字相去甚远。东京城美人如云,秦淮河畔花团锦簇,对我而言,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所谓的日久生情也只是权衡利弊,可世上还有一种感觉,比一见钟情更让我喜欢。”
这到底是情话还是真话?听着诚意满满,可也非是夸赞。这可愁坏了孙善香,杜烟岚太过深沉内敛,正经得不像话,连说情话也是别扭而拧巴。
“那你对我到底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鼓鼓的脸颊吹成了球,小嘴巴硬生生挤出这句话。孙善香又气又好笑,偏偏要听闷葫芦窘迫的说喜欢。
“你是个好姑娘,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对老弱病残,不是高傲的怜悯,对权贵也非卑微的讨好。与你相处久了,我感到分外安心。这种喜欢,在其他人身上从未得到过。”杜烟岚说得云淡风轻,不带半分滞涩,从善如流,侃侃而谈。
听着这番倾诉,孙善香愣了会,随即心中情思如潮排山倒海般袭上头,瞬间忘了身在何处。她历来敢爱敢恨,想到什么毫不犹豫便会去做,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对弱者她善心泛滥,对心动之人亦是翻江倒海,倾其所有。
“原来你是喜欢我的人品,当真不在乎我的容貌?”孙善良拧着衣角,怪不好意思,小心翼翼的问道。
“美人都是相似的,千篇一律。我身边不乏美人,即便对着镜子,我也能看到最美的容颜。”杜烟岚自知美貌,从小看着这张无与伦比的绝色容颜,不自信那是谦虚。
“是啊,你这般美貌,无人能够企及,我给你做丫鬟都不够陪衬。”孙善香撇撇嘴,有口无心。
“自小便招来许多人的羡慕与嫉妒,有人羡慕我的家世背景,有人嫉妒我的才华容貌。我当真有那么好么?”杜烟岚神色平淡,神思抽飘忽不定,心不在焉道:“我一直活在他人的期待中,从未为自己活过。看似开明的氛围围绕,家人的包容与尊重,其中却是满满的禁忌,很早我便懂得,真实比包容更重要的道理。”
这是头一回杜烟岚对外倾诉的心声,埋在心底太久了,一朝吐露,让听者微微震撼。
“别看我什么都有,可真正能选择的东西很少。”杜烟岚轻飘飘的说完这句话,又挂上完美的笑容,仿若谪仙遗世独立,一尘不染。
“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孙善香忽闪忽闪着眼睛,透着股古灵精怪。她的热烈在外人看来像森林外的阳光,朝气蓬勃,可在杜烟岚这儿便成了火,炽热真挚难以抵制。
恍然间,两人便靠着廊柱吻得天昏地暗,云里雾里。孙善香头脑发昏,手已经不老实了顺着那细细的腰杆往上摩挲,像只饥渴的小狼崽寻求生命之源。
胸口的禁地被摸了两把,那力度轻轻柔柔像羽毛在心尖上拂了拂,弄出一阵养意,逼得杜烟岚心口发慌,像是要丢失至关重要的东西,脑海的警钟又响,瞬间如一盆凉水浇在她头上。
“这里好多人,会被人说闲话。”杜烟岚急忙抱住乱扭的孙善香,小声咕哝道。
“又不是没亲热过,你那么害臊做甚?”孙善香粉面含春,意犹未尽,这些日子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要与近朱者赤的大美人肌肤相亲。
“那也不能如此随意。”杜烟岚也做不出威严态度,对可爱的女子实在不会给以脸色看。
“知道你家教严规矩多,可你方才不是说喜欢我的真诚么?你家人教你包容尊重别人,那你能不能包容我的任性娇气?”孙善香窝在她脖颈处依依不舍,最后言语暧昧,说到包容两个字故意转了声调听着别有居心。
“胡说八道。”杜烟岚深受顾朝颜的荼蘼,多少熟悉那些不正经的字眼,脸上升起羞红,嗔了一句,“这事可不得相互让着点。”
看她害羞,孙善香又心痒难耐,回想到昨晚上杜烟岚衣衫凌乱娇软无力媚眼如丝的情态,愈发情动不已,涨红着小脸咬着对方耳垂喘息道:“那我先包容包容你。好不好,就一次,给我一次吧。”
这样的求欢,差点让杜烟岚头发根都竖起来,只是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已经翻江倒海。小女子看着坦荡直白,可热烈奔放得生猛了些。
在她发懵的时候,人已被欲火难耐的孙善香带到了青楼里的一间客房。等坐上床榻,杜烟岚才回过神,伸手抚着那具光溜溜的娇躯,迟疑了会,落下了眼帘,一言不发的扯下床帘。
“你来呀,人家等你好久了。”孙善香盘坐在她膝盖上,娇嗔着脱去那件华贵的紫袍,窃喜着对方温柔的配合。
无论提什么事,杜烟岚都会答应,予取予夺,无所保留。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份心性让所有人望而止步。孙善香本来放肆的动作忽而一顿,小心翼翼的凑过去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轻浮的女子?老是缠着你求欢。你心里是如何想我的?会烦我么?”
许久未说话的杜烟岚眼波流转,一双凤眼含情脉脉,那眼神里哪有恼意,尽是欣赏。
“我就知道你最好最好了。”孙善香看得心花怒放,更是贴着身子热烈的欢呼。看她这般热忱,杜烟岚出神片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眉间的愁绪转瞬即逝,仿佛又醒悟了本能,倾身上去吻住那张水润的樱唇,瞬间暧昧袭遍了枕衾。
有了前两次的磨合,如今她们有了些默契,正全心投入,如胶似漆的缠绵着,渐入佳境,神思也在交融。
隔壁房间里的动静闹得很大,桌椅板凳摔倒在地,茶具瓷器摔了个噼里啪啦,还有男人的咒骂女人的惨叫。
正缠绵着的两人听到隔壁的哭声,不由顿住了动作,四目相对眼里写满了无奈。
烟花柳巷里,嫖客暴打妓女的场面屡见不鲜,本也不是新鲜事,除了龟奴会上去劝架,其他的嫖客们都是凑头看热闹。
“诶呦!李大人,消消气,这丫头片子刚来的,不识抬举,让让她吧。”龟奴弯腰驼背,在打人的李掌柜身边讨饶赔礼道歉。
“哼!你们开青楼做生意,这里头的姑娘还装什么清高?本大人什么货色没见过 丫头片子敢给客人脸色看,分明是瞧不起官家。”李绅恼羞成怒,对着小姑娘又打又踹。龟奴急忙上前拦住,腆着脸附和道:“该打该打,这女娃不识抬举,这种身份卑下的贱人,哪里劳烦李大人亲自动手。奴才这就把她带去柴房好好收拾。”说着,他凶着脸拉着鼻青脸肿的女孩要走。
“这样让她走,本大人倒是不解气。酒钱也出了,赏银也花了,她还敬酒不吃吃罚酒。当本大人是善主好唬弄么!今儿非得要她就范。”李绅说什么都要强迫女孩留下陪夜,大手一抓那弱小的女孩像只小鸡般被提溜起来。
“别别别,李大人可别生气,奴再给你换个疼人的。”龟公大惊失色,急忙劝道。
“怎么?她还真是公主,碰不得了?就算公主又如何?九天玄女下凡,入了婊子店,也得脱衣衫。”李绅得意洋洋,看着女孩稚气的脸颊,露出饿狼般的眼神。
“放开我!放开我!”小女孩拼命挣扎,双腿悬在半空奋力踢腾,几脚踹中李绅凸出的肚子。
“力气不小,兔子蹬鹰,还有一手。老子喜欢驴脾气的贞节烈女。”李绅张狂大笑,被激起了兽性,盯着手里的猎物,喝退龟奴。
“诶!”龟奴苦劝无果,唉声叹气,眼神里有着无奈与辛酸。
“顺子叔救我。”小女孩紧紧揪着龟奴的袖子,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李大官人,这女娃不开窍,还得好好教导,万一伤到了你,可怎生是好?”龟奴却未离开,依旧为女孩求情。
“刘顺,你今儿喝了哪壶尿,居然敢跟本大人唱反调。你是什么东西?给她求情?你这等废人,连给大户人家做杂役都嫌磕碜,只能在这种腌臜地方做个龟奴,给这些下九流的娼妓们端茶倒水。这世上没有比你更下贱的男人,不如杨知府家的一条狗。你要护着这女娃,想必看中她的姿色,馋她身子。”李绅轻蔑的呸了一口,仿若见了狗屎,露出厌恶与嫌弃。
“爷说的是,说的是。”刘顺像被狠狠的扇了两嘴巴子,灰头土脸,局促不安。
“给你口饭吃,真当自己是人了。狗奴才,平时不也帮着老鸨拖良家女子下水,无恶不作,咬着破鞋当宝贝。你喜欢这小姑娘,等爷玩腻了,再给你。”李绅冷嘲热讽,把龟奴奚落一顿,随后又猥琐的拽着女孩上榻,当着龟奴的面行禽兽之事。
“大爷,你饶了我吧。”小女孩滚在榻上撕心裂肺的苦苦哀求。刘顺又上前托着李绅的手臂,苦口婆心的奉劝。
“去你的,碍眼的老东西!”李绅瞪眼厉喝,朝着他心窝踹了一脚。
重重的倒地声,把外面看热闹的姑娘们吓了个花容失色。
“乌龟王八,敢挡本大爷的路。我让你活不到明天。”李绅怒火中烧,威吓着地上的龟奴。
“饶命,饶命。”刘顺痛苦的爬起身来,捂着胸口,艰难喘气。
也有人好奇这个龟奴怎地这般良善,为了毫无关系的雏妓,把自己搭进去。
“大爷,不要,不要。”小女孩含泪求李绅手下留情。
“这乌龟多管闲事,今儿我非修理他。”李绅得了便宜卖乖,变本加厉对着刘顺又是拳打脚踢。
“慢着!”房门被人踹开,清亮的嗓音乍然响起。
“谁坏我好事!”李绅恶狠狠的转身,看到门口站着的垂发少女,仔细辨认对方的脸,随后收起讶异,不屑道:“嫣红阁今儿怎么都是这样的货色。一惊一乍,不识抬举,没有半点规矩!谁给你们的脸!滚滚滚!”
听他讽刺自己,孙善香娇哼一声,更是神气,“本姑娘又不是卖的货物,要你挑三拣四?你个老棒菜,老牛吃嫩草,不要脸!”
李绅气得咬牙切齿,咸猪手终于从小女孩身上放开,撸着袖管,瞪着门口碍眼的家伙,盛气凌人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周围看戏的嫖客们悄悄说道:“这李绅是江宁知府的小舅子,虽是七品芝麻官,却是耀武扬威,横行霸道。”
也有几个粉头劝说道:“民不与官斗,姑娘还是别淌这浑水。今儿秦淮河畔来了不少大人物,江宁知府的少爷就在外头。”
有个粉头多说了句,“不止这个,还听说来了位京儿官。”
孙善香不以为然,“官又如何?官家欺男霸女就是理所当然?王法里有这条么?”
年轻的粉头捂嘴偷笑,看她的眼神带着同情,取笑道:“小姑娘初来乍到,不懂人情世故。县衙大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官可不就是规矩,就是理,谁敢跟官斗?不要命了。”
房间里的李绅不耐烦的威胁道:“你这死丫头还赖着,老子叫人修理你!”
孙善香依旧不走,不屑的嚷嚷:“来啊来啊!怕你!”
气氛剑拔弩张,李绅脸色阴沉,叫来自己的随从,很快呼啦啦五六个大汉走到孙善香身后。
他们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像豺狼虎豹般朝她扑来。
“啊!”嫖客与粉头们惊呼,退避三舍。
孤零零的孙善香被几个彪悍的壮汉围在走廊口的露台。
原以为会是一场惨不忍睹的群殴,大家都暗猜这冒失莽撞的姑娘会被打得遍体鳞伤。
粉头们吓得花容失色,嫖客们投以同情的目光。在外围的人群里,有个紫袍华贵的公子袖手而立,凝神观战。
那双清澈温柔的凤目,犹如圣湖般一尘不染。
这些打手跟了李绅横行霸道,也是一身戾气,对孙善香毫无怜香惜玉之情。二话不说就劈头盖脸的挥拳扫腿,打起女人跟喝水般挥洒自如。
但见几道金色的鞭影,刷刷刷的破空声落下。大汉们被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嫖客粉头们目瞪口呆,想不到这小妞功夫那么好。
看着这身法如神的少女,还有她手里两把金灿灿的黄金锏。
李绅大惊失色摔了个屁股墩,吓得落荒而逃。
见人跑了,孙善香急忙追出去,很快人群里一只玉手伸来摁住了她的肩头。沉静温柔的声音,让人顿生亲近之情。
“穷寇莫追,他去搬救兵,此事从长计议,不可轻率。”杜烟岚劝阻了她。
“欸!烟花柳巷里,像红凝这般小小年纪被迫卖身的姑娘不知凡几。大伙还不是这样过来的?开头想不开,后面也就不闹了。”嫣红阁的老鸨此刻到场,看到七零八落的打手,狼藉的房间,哀叹了一声,说道:“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姑娘,何必惹祸上身?那李绅可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