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海穹顶,意味着你离开了龙渊,却并不意味着你就离开了龙族。
龙渊之外的海洋是一片漆黑无光的厚重水层,阴冷,压抑,没有半点生机。
海穹顶的存在,给予了龙族数千年的生机蓬勃,但同时,它也吸取了四周围海域的生命,唐翊和汐裳游了许久,别说看见什么鱼虾,就连一根海草都没看见。
唐翊曾经在汐裳的熙晨龙宫外体会过这种感觉,如今的海穹顶四遭,便是同样的一片灵熄之地。
没有光,没有生机,没有灵,什么都没有。
安静得像是一片死地。
但幸亏,有一个汐裳在旁边,唐翊闲着没事也可以跟她聊聊天。
纵使两人之前有过不少不算太愉快的往事,但唐翊向来就是个无所谓的态度,自然也没有太把过去放在心上,而汐裳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唐翊聊得有来有回。
只是......话题有点歪。
“啊?所以澜拾教习以前真的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吗?”
“是啊,想当年我嫁给他之后有一段时间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嗓子有什么问题,一天到晚一句话说也就算了,还总板着个脸,也不知道这几百年是怎么了?变成了个油腔滑调的碎嘴皮子。”
“大概是......男大十八变?”
“可不是吗?对了,你知道我刚到登天府那会儿,正巧看见他捉弄自己两个手下,你知道我那时第一眼都没认出来是他吗?明明比我还大个小百来岁,人形居然还比我小那么多,真是......”
“心里不平衡?”
“那倒没有,就真的是很难形容。”
本来唐翊跟汐裳一开始还在正儿八经地讨论关于她即将要赶赴的战场的问题,但不知为何就莫名其妙地扯到了汐裳自己身上来,最后演变成了一场针对其前任丈夫,现任电堂教习澜拾的一场吐槽大赏。
两人聊得酣畅淋漓,汐裳甚至差点连方向都忘了。
不知何时,唐翊忽觉四遭的环境有了变化。
水重新开始涌动不安,一条鱼儿被两条经过的长龙吓得慌乱逃窜而去。
这里的海域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了,看样子,她们已经离开灵熄之地了。
唐翊默默地计算了一下以她们目前的速度到底游出了多远的距离,随即才惊觉这海穹顶居然制造了如此广大的灵熄之地,光是游出去便花了她们足足数个时辰,可想而知它平日里究竟积攒着多么惊人的灵。
唐翊边想着,边跟着汐裳往前游着。
眼前漆黑的海域里终于有了点灯火,在唐翊视野的那一端,一抹犹如昏黄烛灯的光亮闪烁起来,差点让唐翊以为自己是产生幻觉了。
汐裳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我们到了,准备进城吧。”
唐翊说了声好,便跟着汐裳急匆匆地游了过去。
游近了,那油灯一样的光才更加耀眼起来,唐翊也发觉,眼前的光之所以在远处看起来昏暗,只不过是因为这光的源头并不单一,而是由无数个更加细小的光源组成。
这些光各自照亮着自己四周围的一隅之地,最后将她面前的景色映照得分明。
眼前的海底上铺散着灰白色的细沙,时而有些小海虫在沙间穿梭,这沙地延伸向前,忽然就成了一片坑洼的石头地面,黑褐的岩石一路往左右前方蔓延,仿佛一片完整的地基。
而这地基之上,炭黑的石柱矗立着,形状千奇百怪,形成一片蔚为壮观的石林风貌。而石林之间则是布满了孔洞,一条条姿态各异的鱼类正在孔洞间来来回回,散发着冲天妖气。
这地方居然住满了水族妖怪。
汐裳看着眼前的景象,略有些怀念地笑了笑:
“这地方叫荒石原,当年我也来过这里,是龙渊南海战线的起始点,也是第一座哨岗,此地水妖居多,但也有龙族居住,跟我来吧,先找个地方歇脚。”
唐翊跟着汐裳游进石林中,周遭的鱼妖们见到两条龙游过,纷纷停下了自己原本在做的事,退身避让,为她们俩开出了一条道路来。
唐翊打量了下环境,问道:
“我就是被流放到这里吗?”
汐裳摇了摇头:
“不,咱们只是现在这里小小地休整一二,顺便等等同行的人,当然还有些别的事,不过这里人多眼杂,还是等我们先找着地方再说吧。”
唐翊看了眼汐裳: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汐裳现在还是龙形,但唐翊分明地看见对方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重焰楼。”
唐翊的身形停滞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跟着汐裳穿过了两根石柱间的一个格外狭小的缝隙。
“重焰楼不是龙渊里管军事法术的嘛?怎么连我这个流放入伍的也管?”
唐翊问道。
汐裳径直绕过了眼前一根格外巨大的崎岖石柱,答道:
“若是寻常水族,自然不需要重焰楼插手,可你是龙,怎么可能被随意处置?”
唐翊点点头,又问道:
“我听说重焰楼不是在潜辕那边,归白龙族管吗?难不成这里还有他们的分部?”
汐裳回答道:
“的确如此,重焰楼在每条战线几乎都设有自己的分支,为的就是能及时试验自己手下新炼制的法器,又或者是新提出的某种阵法,算是方便研究吧。”
唐翊顿时看了眼四周围:
“拿真实的战场当试验场,也算是很厉害了。”
汐裳哈哈笑了两声:
“谁说不是呢?好了,前面就是了,拾掇拾掇自己,显得厉害些。”
随着汐裳的这句话,眼前的石林忽然豁然开朗起来,一片规整的平地出现眼前,一座锥形的红塔从地上拔地而起,塔上蔓生许多尖利的枝丫,塔身虽然通体的红,却也有些变化,塔底是红中透着点黑色,愈往上走,那点黑色也就愈发得淡了,特别是到了塔顶,红得分外打眼,像一团燃烧的烈焰。
唐翊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了,多瞥了这座塔一眼,便跟着汐裳一起继续向着塔底游去,同时也没忘记汐裳的嘱托,浑身虹光更加刺眼了点,稍稍看起来气势足了些许。
塔底有一扇方正的金属门,和她们俩此刻的身形比起来不算小,安在塔身上。
门与塔身同样是红色的,只是较之单一的塔而言,这门的颜色更加多姿多彩,有品正的正红,亦有迤逦的绯红,还有些自带异彩的红铜色,门上爬满了弯曲的龙,每条龙都刻画得惟妙惟肖,龙鳞龙角龙鬃分毫毕现,看似只是普通的浮雕,但当汐裳游进时,那门上的龙就动起来了。
然后,它们开始自相残杀。
厮咬、抓挠、搏杀......门上那龙形的浮雕争斗得酣畅淋漓,而汐裳只是安静地等在门前。
一条又一条龙浮雕落败,移到了门的边缘,最终只在中间的位置留下了一条体型姿态都极为威武的龙浮雕。
那浮雕浑身散发着血一样的色泽,却又如琉璃一般晶莹剔透,头一摆,就从大门上脱身而出,缓缓地接近了汐裳。
然后它开口问道:
“来者......何人?”
汐裳张嘴吐出玉碟,答道:
“登天府一等教习,汐裳,押送流放罪犯前来重焰楼支部。”
那血琉璃一样的龙浮雕定睛看了看玉碟,然后点了点头:
“进去吧。”
慢慢的,它退了回去,身体一圈又一圈地盘在门上,重新与大门融为一体。
等到它彻底回到门上后,大门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机括声。
门开了。
汐裳扭头对唐翊说道:
“走吧。”
说完,她就游进了幽深的大门之中。
而唐翊则是安静地看着那扇已经重归寂静的门,看着门上条条惟妙惟肖的龙浮雕。
它们一个个都睁着眼,安静得像死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