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惊雷倏地劈下,恍若要将天空撕裂一般。
原本仍是一片平静的海面之上突然风云变色,阵阵波涛涌起,浪花激荡,厚重的乌云顷刻间便堆积在了上空。
船主最后的话语声先雷电一步出口,随后而至的闪电将众人惊愕的脸庞照得煞白。
“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他?!”
“轰隆”的几声巨响后,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落下,在甲板上砸出连绵不绝的声响。
与众人惊愕的反应不同,褚陵的眸光沉沉,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果真是他。”
玄风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褚陵平静无波的侧脸,嘴唇忍不住嗫嚅了几下,“王、王爷,他说得……会不会是假的?”
他的问声渐小,显然也觉得自己的这声质疑毫无底气。
虽然如他这般不敢相信之人不在少数,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不提乌娅的蛊不会出错,能只手遮天的人屈指可数,排除掉褚陵之后,剩下的答案显而易见。
褚陵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被乌云压顶的天空。
片刻后,他才侧了侧头,沉声道:“是真是假,自会有人调查清楚。”
“取纸笔来,本王要写信给皇兄。”
这场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消两刻钟的时间,海面上的风雨便已然停歇,乌云尽数消散,天空恢复晴朗。
甲板上还残留着被雨水浸湿的泥泞,众人都聚在船头,但此刻却无人有心去收拾,而是正忙着转移。
褚陵一众的目的地不变,只不过是从一艘危机重重的船换到了另一艘更为安全的船上。
至于原先那艘深藏罪恶的大船,如今便只剩下了押解罪犯这一途径。
船上的一众罪犯自知死期将至,各个面上皆死气沉沉,只能麻木不仁地呆坐在甲板之上。
谢燕把手搭在褚陵伸过来的手掌上,从连接着两艘船的木板上一跃而下。
嘹亮的叫声冲破云霄,听见海东青振翅高飞的动静,差点跳海的孟蓝一改愁容,不由得对天感叹了起来。
“幸好有王爷在,待将朝中隐患一举肃清,再铲除了圣日教之后,想必世间定能再重回太平。”
“少年,你太天真了。”
褚陵没有说话,谢燕的声音却随着海面的波浪声悠悠传来。
“世事无常,难得太平。无论什么朝代、何种统治,只要有利可图,那么人心中的贪婪便会永无止境,无法满足。”
“罪恶永远不会消失,区别只在于明面与暗间罢了。”
微风拂过,谢燕的声音缓缓消散于海天之间。
半月后,皇宫——
夜色渐浓,殿内烛火通明,御桌上堆叠着厚厚的奏折,明黄色的帷幔内露出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帷幔被掀开,一直贴身服侍圣上的肖公公走近,将一碗参汤放到了桌上,斟酌了片刻后,才轻声劝慰道:“陛下,夜深了,再看下去怕会损伤龙体,还是早些歇息吧。”
然而御座之上的那人却似是陷入了沉思一般,一只手压着桌面上的一封密信,连眼皮都没有抬动半分。
见他迟迟没有动静,肖公公不敢再劝,只能默默地将快要燃尽的烛火再次换成崭新的灯芯。
动作间,宫灯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衬得那道影子如同一棵将要枯朽的树木一般单薄嶙峋。
“肖伯。”
冷不防的,御座之上沉默了一个晚上的人突然开口。
这一声久违的称呼让肖公公的心骤然掀起惊涛骇浪,一个不慎,手一抖,便被烛火燎了一下。
他连忙转过身去,未等看清褚珩的神情,便伏地跪拜,惶恐的连声音都不住颤抖,“哎呦,陛下切莫如此称呼,这可折煞老奴了!”
然而褚珩却没有要改口的意思,反而长叹一声,定定地看着地上的影子。
“肖伯不用如此惶恐,朕只是突然想起往日在将军府里的光景,想找个人叙叙旧罢了。”
褚珩的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让这位尽心尽力的老仆起身。
肖公公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恭敬的应下。
“朕还记得,自幼时起,褚家尚住在将军府里的时候,你便已经在褚家服侍了。”
“是。”
肖公公的眼角抽了抽,“自老奴进了将军府那日算起,已将近四十余年。”
烛火摇晃间,褚珩又发出了一声轻叹。
“父亲常年在外征战,母亲又身体羸弱,那时候,便是你在将军府里上上下下的打点着一切。”
“可以说,我们兄弟二人,都是你看着长大的。”
“哪怕是如今跟在阿陵身边的一些亲卫,也是被你给带回府上的。”
肖公公的眼神微动,似是也回忆起了往日的时光,脸上的表情慢慢地柔和了下来,“能侍奉褚家与陛下,都是奴婢的福气。”
“肖伯劳苦功高。”
褚珩站起身来,绕过案几,走到肖公公的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朕屡遭刺杀、危在旦夕之时,也是你每每挡在朕的身前,不惜以命相护,为此也曾数次性命垂危。”
他的声音沉沉地压在肖公公的头顶,如同乌云压顶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肖公公敏锐地察觉出了些许不对,顿时便心头一跳,冷汗涔涔。
“……陛下过誉了,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殿内突然寂静了片刻,一时之间,只回荡着宫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
许久之后,褚珩才再次开口。
“所以朕不明白,这么多年的情分,竟全为作假?”
这句话的语气不轻不重,却振聋发聩,震得肖公公浑身一颤。
他垂下的一张脸上尽是五味杂陈,在寂静中数次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数息之后,肖公公才缓缓抬起头,与褚珩对上了眼。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下,他承认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是,从一开始,奴婢就听命于旁人。”
褚陵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神色复杂的看向他,“是谁?”
肖公公沉默片刻后,再次垂下了头。
但他却并没有沉默,而是答非所问,道:“……救命之恩,不可不报。”
下一刻,一抹血色骤然溅染上了褚珩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