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歇尔和帝国正面冲突的那天,奥弗涅是立刻赶回的阿托曼,所以她赶上了最后一眼——橘红色的晚霞下,立于迷雾草原之上,无数形态各异,姿态可怕又可笑,呈现半透明的莹白色冰灯,在白日的余晖下,仿佛流转着七彩的光芒。
每一个登临城墙之人,都被眼前的景象迷得失去了言语、移动,甚至是呼吸的能力。
『多美啊......』
直到夜幕降临,浓白色的大雾再次笼罩了草原,也彻底挡住了那瑰丽的景色,不知多少人发出了惋惜的嗟叹:他们都知道,就算明天大雾散去,那些冰雕,也一定会被迷雾里的怪物吃掉。
因为曾经看过的震撼,和即将失去的惋惜,还有只能从他人口中听闻,却无法亲眼所见的懊恼,令所有人对以一人之力造就如此景象的米歇尔,更为敬畏和仰慕。
『只要有圣剑阁下在,一切都不足以令人畏惧。』
这个念头,自两年前的圣战过后,再一次,如此地深入人心。
如今,比起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的米歇尔,再次看到草原上景象的奥弗涅,心情则要更平静。
即使激动,也不是为眼前,自己几乎每日都要来看一遍的景色,而是为了站在她身前,即使城墙上的猎猎狂风将兜帽吹翻了也不知晓,任由银白色的长发在身后飞舞,却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远处,然后微微露出怀念之色的精灵——让自己心甘情愿奉上一切,全心全意为之效忠的主人。
城墙下,无数人看着那个背影,露出和奥弗涅脸上,近乎一模一样的表情——那是毫无保留的信仰,为了他们心目中唯一的神明。
勉强从前世的记忆中清醒,米歇尔定了定心神,这才发现,一直盖在脑袋上的兜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翻了,也不知道被城墙下的人看了多久了。
不过此刻,他的心情实在称不上不太好,便也懒得将兜帽覆回去,径直带着奥弗涅下了城墙,准备回城主府好好再睡一觉——这是他刚成为米歇尔时,躲在府邸里一个月养成的习惯,心情不好时就喜欢睡觉。
即使是自欺欺人的举动,起码还是有些许效果的。
虽然之前,众人的视线已经很刺目了,但是米歇尔敢保证,现在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简直可以用火热来形容。
如果用温度来比喻,刚才是烫手的75度,现在绝对超过沸腾点了好么!
只是这会儿再把帽子盖上,总有些不伦不类的,米歇尔只能冷着一张脸,再度回到面瘫模式。
如果是现代的大明星突然出现在街头,的确也会像他这样,引来无数粉丝的围观。
但是,同时还会有各种刺耳的尖叫声,诸如‘XX,我爱你!’,‘XX,我喜欢你的电影’,‘XX,我要给你生猴子’,还有停不下来的闪光灯和手机拍照时的‘咔咔’声。
像他这样,走到哪里,都是人群视线的汇聚点,但是所有看着他的人,都保持着极度的安静,与此成对比的,却是来自四面八方,越来越灼热的目光。
『简直把我当成外星人了......』
不,按照现代人的风格,就算大街上真出现外星人,他们也一定会打开某音,然后音乐响起,大家一起嗨起来。
能让那群踩着棺材板冲浪,搂着僵尸玩果聊的小年轻们,彻彻底底安静下来的东西,大概只有......‘世界核平’?
奥弗涅看米歇尔面无表情地笔直往前走,总觉得对方好像在生气,便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公阁下,我们现在是直接回城主府么?”
摇了摇头,米歇尔看着远处。
“那个小姑娘应该是葬在了这里的墓地对吧,带我去看看。”
在奥弗涅的带领下,他们三人来到了阿托曼的大墓地。
作为王国和帝国的战争第一线,在圣战之前,阿托曼每年非自然死亡的人数,都在数千人之上。
要知道迷雾草原并不是天天放晴的,平均算下来,一年差不多只有三至四个月,是没有大雾的,最少的一年,草原只放晴了两个月。
而且面对帝国军的攻击,王国不是没有还手之力,生活在阿托曼的魔法师数量,甚至比拥有魔法师行会总会的梵林更多。
即使如此,阿托曼每年还要因战死去数千人,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而这种消耗,持续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更别提还有一些正常死亡的平民和贵族,如此算下来,人数则要更加庞大。
如果每个人死后都葬在城内,那么阿托曼早就变成了一座大型的坟场,哪里还住得了人。
所以大部分人在死亡之后,遗体会被火化,骨灰则会由死者的家人,送往众人来到阿托曼之前,经过的那片草原上进行安葬。
在城内的大墓地里,只会留下死者的简易铭牌,供亲人祭祀。
只有少部分身份尊贵,或者为了阿托曼做出不菲贡献而死去的人物,才有资格将骨灰留在大墓地里。
而能以完整的遗体葬在阿托曼城内大墓地的,只有历代阿托曼的城主,以及少部分和城主的地位,或者说身份权力相对等的人物,才有这个资格。
不仅是阿托曼是如此,其他几个边城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本来,小姑娘的骨灰也应该被送往草原进行安葬,但是作为这次战争中唯一的牺牲者,她的骨灰破例也被葬在了大墓地中。
此时,米歇尔眼前的大墓地,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平顶博物馆。
从外表看去,这座巨型‘博物馆’呈四方形,共分为三层,每一层约有三至三点五米高,外墙统一为米白色,浮雕着花卉、植物、动物。
‘博物馆’的第一层,每一处面朝一个方向的外墙上,都会在中间的位置开一个极大的门洞,四面墙就是四个入口。
而第二、三层,则在每一面墙上,设下了三扇用来换气以及采光的窗户。
这座大墓地,与城内大部分建筑采取的西式格局有些不一致,看起来,倒更像是希腊那里的建筑。
三人从入口走进,因为不是专门祭拜亡者的日子,大墓地里并没有其他人,而外面那些跟了米歇尔三人一路的平民,也在大墓地外的铁栏杆围墙处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厚厚的墙体将众人的视线隔绝,米歇尔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此时,他才又心思去观察这座处于阿托曼城内的大墓地。
仔细一看,他不由得承认,自己被这座建筑的内部构造惊艳到了。
如果将每扇门和整层楼的中心点连接,可以将每一层划分为四个区域,就如同‘田’这个字一样,每一个区域里,还多设了一道‘一’字样的长墙,作为承重墙。
而在每一道外墙的内侧,以及沿着‘一’字长墙的四周,都加增了大约一米高,二十公分宽的平台。
在平台上方的墙面,大约隔上半米,就有一枚黄铜色的小铁钩。
米歇尔一眼扫去,只有小部分铁钩上,都挂着一面半个巴掌大小的暗银色铭牌,牌上刻字,应该是人名。其正下方的平台上,或多或少,也都摆着各种用来祭奠、怀念逝者的器物。
看到眼前的场景,奥弗涅有些感叹。
“因为圣战,阿托曼足足有两年没有任何人战死了,亡者的铭牌连一楼挂不满。换成圣战以前,在和帝国最激烈的几次交锋后,来自战死者的铭牌甚至连大墓地都挂不下,而不得不送到其他几座边城的墓地里去。”
“她的铭牌在三楼,我们到楼上去吧。”
如果以米歇尔进的大门口为前门,进来后笔直面对的门为后门,那么,上二楼的楼梯,就是分别建在了两个侧门的前方,就像是‘田’字中间这一横的位置。
到了二楼,墙上有挂着铭牌的地方,却比一楼更多了,铭牌瞧起来也比一楼的要新。
“前些日子,帝国进攻,阿托曼组织起前去应敌的人手,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名字都刻在了铭牌上,然后挂在了这里。”
对于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人们的死亡,说有什么很深的感慨,那都是假话。
只是,米歇尔看着这些崭新的,仿佛反射着银色光的芒铭牌,内心无法抑制地产生了‘物伤其类’的沉重。
从二楼上到三楼的楼梯,则是位于一楼前门和后门的正上方,也就是‘田’字中间这一竖的位置。
三人来到三楼,这次,米歇尔眼前所有看得到的墙面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没有铭牌,也没有祭品,第三层就像是一座空旷的神殿,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带着惊人的冷意,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奥弗涅带路走在前,绕过了一道一字型的墙体,当三人终于看到供奉小姑娘铭牌的地方时,米歇尔不由得大吃一惊。
墙面上的确只挂着一面银色铭牌,但是正下方的平台上,还有另外三块铭牌靠着墙面摆放。
『不管是一楼还是二楼,可以放铭牌的地方多得是,为什么要把这三块放在这里?』
米歇尔走上前,小姑娘铭牌的正下方平台,摆着三块铭牌的前方,有一个不大的凹陷,里面放着一个木制的小盒子,大小和凹陷严丝合缝,让人怀疑放进去了还拿不拿的出来。
视线扫过三块铭牌上的名字,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刻在铭牌上的,小姑娘的名字——四人都是同一个姓氏。
『这么说,他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都死了?
四块铭牌都非常新,一看就知道都是刚刻好没多久的。
那个自己仅有两面之缘的小姑娘不过才七八岁,或者可能更小。那么她的父母应该也就三十来岁,撑死也就四十吧。另一个名字看不出年纪,只能知道大概也是位女性。
这样的一家四口,几乎是在同一段时间内,相继死亡?
指尖划过铭牌上刻着名字的地方,因为刻痕太新,还带着毛刺,甚至有些扎手。
“这三人,是怎么回事?”
对于这件事,其实奥弗涅在知道了相关情况后,就一直有所疑问,只是因为主人不曾醒来,她和安德烈还有比比安捷三人,又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暂且搁置。
如今米歇尔开口,她正好把事情说出来。
“我们让人绘下了这个小姑娘的样貌和服装,然后派人去被护送离开的人中询问,看有没有人知道她。”
“她的父亲是一个药师,有不少受到过他父亲救治的人们认出了这个小姑娘,还报出了他们家里的地址。”
“只是,从被护送到海伦威的人中,我们并没有找到小姑娘的父母和她的祖母,只能回到阿托曼,凭着地址找到了他们家里。”
说到这里,奥弗涅顿了顿,目光有些晦暗,她不太愿意回想起,自己进到屋子里时,出现在眼中的可怕画面。
“三个人,早就没了气息,身体都凉了......母亲和祖母皆是一刀刺在胸膛,很快就没有了意识。只是父亲有还手的迹象,所以他身上的伤口最多,却也很浅,大约是失血过多,没有了力气,最后被一刀扎中后心死的。”
但是三个人都不是被一刀毙命的,小姑娘的母亲和祖母还略微挣扎了片刻,再加上父亲还手时,几乎是和凶手从二楼搏击到了一楼,客厅、卧室、厨房,到处都是一片狼藉,还有落了满地的鲜血和内脏。
即使经历过你死我活的可怕战场,可当奥弗涅看到这个惨不忍睹的画面时,鼻尖被浓重的血腥味和隐隐有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重重包围时,她仍旧没办法阻止自己翻腾的胃,立刻就吐了出来。
若不是和这家人有深仇大恨,是绝对做不出来如此可怕的事的。
可怪异就怪异在,死去的三个人身上,伤口都相对比较浅。
小姑娘母亲和祖母胸膛上伤口,如果下手的是成年的人族男子,这个位置足以一击致命。更别提力气和人族男人相差无几的亚人族女性,以及远比人族男人要强悍的亚人族男性,而且按照伤口的高度,也不像是地灵族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