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不动的杜烟岚轻轻抬眼,正对上那双亮如星月的眼瞳。
此刻,夜风从窗口灌入,传来一股清芬的木质香。
那朦胧的眉眼被吹开,其间流转着脉脉秋波。这道明媚的彩虹再次出现在烟云笼罩的山顶,洒下七彩光芒。
“我喜欢青茶。”杜烟岚淡淡笑道。
“唷!是个多情种。既喜欢绿茶又喜欢红茶。左拥右抱,齐人之福。”赵婉白嘿嘿说道,龇牙咧嘴,假惺惺的恭维。
“那赵兄弟喜欢喝什么茶?”杜烟岚敛目问道。
“我口味重,平时也爱喝茶,刮刮油。绿茶太贵,我这种下等贱民,也只配喝高末,茶碎子。”赵婉白阴阳怪气道。
“节俭持家。”杜烟岚淡淡笑道。
“别说得我娘了吧唧的,我才不做家庭煮夫。给小爷来杯黄茶,长那么大还没喝过这玩意儿。”赵婉白从茶盘上拿起个杯子放在面前,对她吆喝了声,大马金刀做了个手势。
镊子从茶盒里拣了一小撮君山银针放在杯底。杜烟岚并不在意对方的无礼,神色恬淡,拎起放在茶炉上的水壶冲泡着茶叶。茶汤金黄,橙黄明亮,茶气醇香。
“这皱巴巴的小模样,泡开了还挺可爱。”赵婉白凑上去嗅了嗅,看着这明亮的茶汤,心情大好,倒也忘了跟杜烟岚作对,乐呵起来。
把茶壶放回火炉上,杜烟岚看着柳青红笑道:“柳姑娘,你喜欢什么茶?”
这红脸暴脾气的女侠姐姐指着大红袍,随意道:“还是红茶吧,红茶养胃。”
这时宋毕书多嘴道:“姐姐,你肝火旺盛,应该喝点绿茶,绿茶清肝明目,降火气。”
毫无意外,他的脸被打了一拳。
“我不喜欢绿茶。”柳青红板着脸。
旁边的赵婉白偷乐,“该,回回被绿茶婊骗得团团转,还得让青红捞你。”
被埋汰的宋毕书讪笑,“那都城南往事不堪回首,老提它做甚?”
“就提,上个月你花五十两给那秦淮河畔的花魁,还跟人家山盟海誓,约定三生。结果被王金福的打手追杀。要不是青红救你,你小子早就被宰了。”赵婉白不留情面的抖露宋毕书那些惊心动魄的情史。
“你笑啥?我至少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你有吗?天天鸡飞狗跳,吵吵闹闹,懂什么情趣?”宋毕书辩驳的时候,柳青红面前的红茶已经泡好。
祁门红茶乃红茶之最,有红茶皇后的美誉。红汤红叶,芳香甘美,养胃驱寒。
泡好了红茶,杜烟岚把镊子放在茶盖上悠闲的敲了敲,对宋毕书说道:“宋兄弟,你喜欢什么茶?”
不等人说话,赵婉白嘎嘎坏笑,插话道:“那还用说,当然是绿茶。”
这下宋毕书翻着白眼,一脸死不悔改的说道:“你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女人要疼要哄要保护。我心疼女人,就喜欢绿茶,怎么滴吧!”
绿茶工艺繁琐,讲究个杀青的技巧,真正的西湖龙井,十分昂贵。茶叶扁平光滑,苗锋尖削的才是真货。
西湖龙井茶色碧绿中伴有鹅黄色,而非是黄绿色,茶味鲜爽,还有股豆花香。
“真香。货真价实的味道。有钱还买不着真绿茶。”宋毕书迷恋的闻着茶香,舍不得喝。
“那是,包装越精致,声名越张扬,多半是绿茶婊,真绿茶不多见。这世道越是装模作样,道貌岸然的,多数是骗子。要我说,还是普洱最实惠,即能提神醒脑,又养生还花不了多少钱,十文钱一罐,喝一年。”赵婉白已经喝了大半茶水,精神抖擞又胡言乱语。
见他这没几两骨头的轻浮样,宋毕书嫌弃的骂道:“你不会说话就闭嘴。人杜公子好心请你喝茶,你还蹬鼻子上脸,挑三拣四。你咋那么牛啊!轮得到你评头论足么?真把自己当成了人物。”
“我他娘的这是品鉴!最强嘴替,天塌下来我的嘴能扛着。你个孙子只会巴结权势,阿谀奉承每句实话?你做官肯定与那些贪官是一丘之貉。”
这两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
茶室里,声音吵吵嚷嚷。只有鹿仗客那一处静默无声。
这个不修边幅,喜欢抽烟喝酒的中年大叔,那一头乱发与胡子看上去十多年未曾修剪。他身上有股历经沧桑后的沉稳,处变不惊,稳如泰山。
“鹿镖头,你呢?”杜烟岚有些好奇这位前辈的故事。
“这是什么茶?”鹿仗客指着一团黑乎乎的茶叶。
“泾阳茯茶,是陕西黑茶。”杜烟岚笑道。
“陕西。”鹿仗客眼神有些迷茫,仿佛在想什么事。
“此茶要煮,才能发挥它的味道。”那是一块茶砖,毫不起眼。杜烟岚打开茶壶盖子,拣起茶砖往里投去,随后把茶壶放回火炉上。
呼噜呼噜,大概煮了一刻钟左右。
那清苦的茶香从茶壶口溢满了茶室。
“茶煮好了。”杜烟岚从茶具里拿出汤勺,舀了勺茶汤,那是明亮澄澈的琥珀色。
陈年黑茶有股绿豆香味,醇厚味甘。不过瘦弱之人不能多喝,此茶多喝伤胃。杜烟岚只给了一勺茶汤,递给鹿仗客品味。
此刻茶壶里都是黑茶,而盒子里还有两种茶还未泡开。
“水不够了。”杜烟岚看着趴在桌上的小脑袋,含笑说道。
“你不给我泡茶么?”孙善香看她对镖师们客气周到,把自己落在一边,不由托着小脸犯困。再不给泡茶,她要回屋睡觉。
“那你喜欢喝什么茶?”杜烟岚声音又轻又柔,宛若春风。
被她这温柔的语调又勾起了情愫。孙善香心跳像小鹿乱撞,看着那只握着镊子的手,小声说道:“我要白牡丹。”
这雍容尔雅,通体贵气的人犹如牡丹,富丽堂皇,艳冠群芳。
“好,等下次。”杜烟岚淡淡应道。
“这绿茶真好喝,我想再续一杯。咦?没水了,我去厨房再汲一壶。”宋毕书本想去拎水壶,看里面都是琥珀色的茶汤,于是起身出了房间去厨房拿壶水。
“光喝茶没意思。咱们来玩点游戏。”赵婉白百无聊赖的说道。
这时天色已晚,已是掌灯时分。按说该休息了。
“玩什么游戏?”杜烟岚抬眼。
“玩骰子。”赵婉白得意忘形,掏出六个骰子,兴奋的说道。
很快,一巴掌呼到了他的黑脸。
“刚才说过不赌,说话跟放屁一样。无可救药!”柳青红怒骂一声,啪嗒。放下茶杯,二话不说起身离开。
稍稍缓和的关系又僵了。也是赵婉白自作自受,这下又得可怜兮兮的去下跪哀求表明态度。
“我错了,我错了!下次真不赌了!”他着急忙慌的跑出去追人。
见他们都走了,鹿仗客也起身,对杜烟岚抱拳,“不早了,杜公子,好好休息。”
等他也离开茶室。这里便只有杜烟岚与孙善香两人。
水壶不够,茶是泡不成了。可孙善香盯着小葫芦,心猿意马。比起茶,她更想尝尝眼前这朵牡丹。
“既然天色已晚,大家便早些休息。”杜烟岚把茶盒子盖好,整理茶具,把炉火熄灭。在她垂眸做事的时候,身边的少女贴近了。
窗口灌入习习秋风,送来幽幽的暗香。
那蓬松的发鬓被风拂乱,两缕鬓发落在颊边,衬着那双含情的眉眼,乍现媚态。杜烟岚的脸极为对称,鹅蛋脸线条柔和流畅,看着便是国泰明安,贵气非凡。
这般风情,在茶香萦绕的室内,愈发旖旎清艳。
“你,怎地了?”杜烟岚发觉脖颈处温热急促的呼吸,微微错愕,转头去看凑近的少女。
她侧脸过来,便正对上少女痴迷的眼神。两人近在咫尺,鼻息相闻。她们何曾有过这般暧昧的距离。
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相遇,可天意弄人。
此刻杜烟岚即便明白孙善香的情意,也不敢接纳。那心底的涟漪极快收敛,她撇开目光,又露出波澜不惊的笑容。
“太晚了,等下回,我再给你沏茶。好些睡吧。”杜烟岚不再回应那满腔至诚的爱慕之情,施施然的起身,踱步出门。
房门关上的那刻,孙善香惊醒过来,急忙摸着烫烫的脸,有些羞愧。幸好杜烟岚走了,不然真是无地自容。
明知道人家名花有主,还会情不自禁的生出非分之想。孙善香知道这是情欲作祟,对那样美好的人,根本不会在乎对方的性别与身份,便义无反顾的栽进去。
可杜烟岚有原则,绝不会背叛爱人。谁让顾朝颜捷足先登,把那朵牡丹占为己有。
“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跟爹离开东京。”孙善香追悔莫及,气呼呼的躺在杜烟岚坐过的垫子上,踢腾着双腿。
刚才差些吻上那个小葫芦,紧要关头她犹豫了。如今杜烟岚孤身一人在外,柔弱无依,不能太卑劣趁虚而入。
夜风吹拂,散开了眉眼间的郁气。杜烟岚走到后院,看着月桂树上的明月,若有所思。
不知顾朝颜此时在做甚?那小恶女见不到她会发疯么?想到她们前不久在床第间的抵死缠绵,不由面红心跳。杜烟岚抚着胸口,那处的不安与慌乱,不敢往深处去想,那些违背她原则的悸动。
从茶室出来的孙善香,感到口干舌燥,想去厨房喝点水。话说宋毕书出去拿水壶,都去了好些功夫怎么不见人了?
后院有两排小木房,都关着门。也不知哪个是厨房哪个是柴房?孙善香在那里兜兜转转,一间间找过去。
走到倒数第二间木房的时候,听到里面有春猫的叫声。都到了深秋,母猫还要寻春么?叫得真烦人。孙善香不喜欢这种刺耳的嚎叫,毫无美感。
这间屋子里,到底是春猫交配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闻到一股怪异。孙善香好奇的来到窗口,用手指在油纸窗户上桶了个洞。眯起一只眼往里瞧,里面黑灯瞎火,啥也见不到。
听到稻草上窸窸窣窣声,看来不是春猫,个头还很大。除此之外,还有拍打的声音。
“好哥哥,快快,弄我。”这猫叫声有些耳熟。孙善香脑海里回想到客栈老板娘,咦?这里面的声音可不就是她?
“好妹子,知道想哥哥了。今晚上,哥哥好好疼你。”跟夏清清纠缠在一块的男人,声音粗重,不像客栈里的客人。
满月霜只接待文人雅士,没见过那个读书人说话如此粗俗不堪。
“那些书生秀才银样镴枪头,堵不住你的胃口。耐不住了吧,还是哥哥好。”大汉低低笑着。
“哥哥,你好厉害,那么多男人堆里,跟你最快活。”夏清清娇喘吁吁,话语里透着欢愉。
真烦。原来是个偷情的荡妇。孙善香暗呸,转身要走。
“奴家跟你说点正事,找你过来,是要告诉你家韩大人。今儿早上在关口闹事打坏官差的那行暴徒,来了我的客栈。你呀!人家跟你说正经事,你倒是不分由来见面就折腾奴家。”夏清清把杜烟岚的行踪透露给了情夫,随后又吟哦了起来。
这柴房里头的窃窃私语,让窗口外的垂发少女闻之震惊。
“这消息韩大人早就知道。这几个暴徒武功高强,不过是江湖草莽。要抓他们,易如反掌,但是那个胆敢顶撞官差的人,非同一般。韩大人按兵不动,另有打算。你不要掺合其中,以免打草惊蛇。”大汉的口气很大,并不把鹿仗客等人放在眼里,但话里有话,隐含戒备。
“这是你们大老爷们该管的事,妇道人家不敢插手。他们能走入滁州地界,没有官兵阻扰,想来你们韩大人有意放行。我本想给他们下迷药,可又怕坏了韩大人的计划。”夏清清的声音变了,与人前的清丽温婉大相径庭,话里透着心机与恶毒。
“你一个女人别掺和,这是男人的事,你好好照顾店里生意,等韩大人哪天心情好,我就带他上你这里喝壶茶。咱们今晚上,再好好玩玩。”大汉说着露出猥琐的笑声,又跟夏清清抱作一团,在草堆上滚来滚去。
看着两人只是图一时淫乐,也聊不出正经事。孙善香捂着口鼻,偷偷摸摸离开了后院。回到房间,她惊怒的踹了脚凳子。
这些贪官污吏又想哪出阴谋诡计?不好,他们肯定要打杜烟岚的主意!我得告诉她。孙善香压下怒火,神色凝重,赶紧开门出去。
走廊对面的房间响起吵闹声。她辨认之下,赫然又是一惊。那是杜烟岚的房间。
“什么呀!什么呀!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在房间里干这龌蹉之事!柳青红,无媒苟合,恶心,埋汰!”客厅里,赵婉白怒火中烧,指着卧房里的人,破口大骂。
“就算我跟他无媒苟合,你管的着么?”柳青红抱着长剑,冷冷的嘲讽。
她身后的杜烟岚正拾起地板上的锦袍罩衫,不动声色,坦然自若的穿衣。
“我们认识十几年,想不到你是如此随便的女人!我是你未婚夫,脸都没亲过,你跟他才认识几天,就上床了?你不觉得对我太残忍了吗?”赵婉白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声咆哮。
这声音把隔壁的书生秀才都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