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阿娇心惊胆战,急忙抱头求饶。
“敢给我下药,知道姑奶奶是谁吗?班门弄斧,自取其辱。”顾朝颜压低声音阴冷的笑着。
“姑奶奶,你看我这贼手已经成了猪蹄。孙子有眼不识泰山,饶了我吧。”十指连心痛,偷鸡不成,蚀把米,阿娇自认倒霉。
“以后再敢玩这种雕虫小技,自作聪明,就剁了你的手,挖瞎你的眼。”顾朝颜疾言厉色警告完了后,又变了脸色,抱着手臂侧靠在柜台前,慢悠悠的说道:“告诉你,姑奶奶解剖过的尸体,比杀的人还多,人身上有多少块骨头,我门儿清。你是什么妖精,姑奶奶一眼就看破。不揭穿是给你面子,蹬鼻子上脸,这就是教训。”她眼疾手快,手里的银针飞了出去,擦过阿娇的脖颈,扎在了趴在堂壁上的壁虎。
啪嗒。壁虎浑身发黑,中毒毙命。
“姑奶奶真乃高人!恕我有眼无珠,自负狂妄。”阿娇大惊失色,满头冷汗,对昨晚的轻率十分后悔。宁得罪阎王也不能得罪顾朝颜。这姑娘刁钻霸道,歹毒心狠手辣,鬼见了都要愁。
在顾朝颜威吓阿娇的时候,杜烟岚已出了门去。
这时从街道胡同里出来个老头,蓬头垢面,披着灰色的旧袄子,哼着曲儿出来遛弯,见人也不打招呼,自个惬意着。
“谭老先生,早啊!”台阶上有个紫衫公子礼貌的打着招呼。
对面的谭老爹站在台阶下,从腋下拿出根旱烟斗,用袖子擦擦烟嘴儿,悠悠吸了口烟,长长的吐出口气。
僻静的古镇街道,焦土味的烟火气。淮南古镇不见悲叹与哀怨,只有沉默的廖廖烟尘。苍茫天地,人若微尘,肉体凡胎,蚍蜉之力,怎可违背天命?
佛说: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顺其自然,争其必然。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做事要正大光明,问心无愧。
人之所以痛苦,在于得与失,得到便得意忘形,失去就耿耿于怀,得到后失去后悔莫及,失去后得到终为痴想。
此情此景,杜烟岚有感而发,面上平静,内心翻涌,想到范仲淹的那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当下又有了深刻省思:人总看到自己的苦,终日自怨自艾,却看不到他人的苦。放下得失心,才有更开阔的境界,无喜无悲。
“杜大人,昨夜睡得好吗?”谭老爹问道。
“好。谭老先生呢?”杜烟岚微微颔首。
“顾客是上帝,你好,我也好啊!”谭老爹笑笑,又哼着小曲儿走上了台阶。
“上帝?”杜烟岚疑惑,很快脑瓜子被拍了记。
“那是西洋神棍!你个中原人,得信三清老祖!”顾朝颜从大堂出来就揉着发呆的杜烟岚,把人推搡进了马车。
“我不信神仙。”车厢里的杜烟岚微微撇嘴。
“哟,你还是唯物主义。可现在,很多唯物主义者都去寺庙上香!”顾朝颜看她的小表情,心中一动,又伸手揉捏着那衣衫底下束紧的胸脯,很快脑瓜子被拍了记。
“大清早的,你干什么呢!”杜烟岚整整衣襟,故作冷淡疏离姿态。
“坐车无聊嘛!”顾朝颜理所当然道,双手枕在脑后,翘起来二郎腿。
所以就白日宣淫?杜烟岚吐出口气,捏着眉心,懒得跟这个特立独行的怪人一般见识。她从书箱里拿出本《易经》,端坐着看书。
“哟,你不是不信鬼神嘛!怎么看起了易经?要改行做神棍,看相卜卦批八字。”顾朝颜拿眼神溜了溜杜烟岚,稀奇古怪道。
“学问讲究刨根问底,《周易》作为万经之首,百家之源,自得专研。”杜烟岚看书的时候聚精会神,很快就钻入了书海,仿若与世隔绝,忘了身在何处。
上古伏羲创造先天八卦,神农氏创造连山八卦,轩辕氏创造归藏八卦。这三本易经经过文王悉心钻研,演绎成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有了卦辞、爻辞,人称《周易》。用数字与图像,以阴阳的对立变化,来阐述纷纭繁复的社会现象,化简为繁。这变化万千的数字也包含着天地,宇宙,人生的变化。
杜烟岚手里的《易经》并非是《周易》,而是孔子在读过《周易》后,写得感悟,并且加入了儒家的思想。
“你不会真的要出家吧?”顾朝颜嗖的坐起身,看杜烟岚专注的神态,愈发不安,挠着眉心,烦躁起来。
“出家人要六根清净,我还没到那一步。”杜烟岚回过神,看着焦虑阴沉的顾朝颜,思绪又飘远,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
“那你是想过了。”顾朝颜拍着坐垫,语气里有山雨欲来前的恶兆。
“儿时想过,但是祖母说,要出家得必是学识渊博,心性豁达的智者。若是留念凡尘,六根不净,进了寺庙道观,也得不到清净,还会欠下因果业债。出家在于诚心供养,若是一心修炼求真,出不出家都一样。有些人出家并非是淡了尘心,而是为情所累不甘心,实则是逃避。不是穿上道袍就能清心寡欲,超凡脱俗。我自认是个俗人,做着凡俗之事,又何来出世?你放心,我如今不会出家。”杜烟岚神色平静,暗自使力把书从顾朝颜手里抢过来,看着上面的褶皱,用手熨平。
“嘿!你还认真想过,说的头头是道。哼!”顾朝颜嘿嘿冷笑,哪里那么好唬弄,对她又是顿揉搓。
两人闹了会,顾朝颜有点热燥,拉开了些衣领子,扇着风,“你觉不觉得今天好像特别热?”这几日天气都晴朗,不见阴天下雨。
“江南潮湿多雨,希望明日不是阴雨天。”杜烟岚随口说道,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背。外面的日光透过碧纱窗帘打在她的手上,映得肌肤莹白如玉,还透着一抹青,便是指腹上的薄茧也是润滑有光。
她的下巴被掐住了,不由抬眼看着面前那张坏笑的脸。
“明天是八月十五,文人骚客都爱吟诗作对,观光赏景,寿州城内的佳人才子,都会去赏灯观庙会。你是不是也想玩玩?”顾朝颜揶揄道,怂恿着杜烟岚游戏人间。
“好啊。”杜烟岚平静的说道。
“嘿,你就这反应?这人与人的性格就是不一样,我小时候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凑热闹,却没个深交的朋友。你深居简出,也不去人堆里高谈阔论惹人耳目,耐得住寂寞。真不知道你脑回路是怎样的,想七想八,居然也没疯。我不喜欢想太多,想到就去做了,实践出真章。老是把爱啊喜欢挂着嘴边的家伙,一定不靠谱,甜言蜜语简直是放屁,光说不练假把式,又不是画家天天画大饼迟早要饿死。”顾朝颜闲不住的嘴又叭叭不停。
若是有个讲话比赛,她必然进前三。杜烟岚咳嗽了声,想不出什么话对付,眼神又失去了焦距,兀自出神。
“我都那么明示了,你不觉得该说点什么好听话么?歪歪!醒醒,马上要到码头了,要下车了。”顾朝颜发牢骚的时候,就想着杜烟岚过去哄她,谁知道这鸟人自己发呆根本不当回事。她气得不行,两只手都掐着那张神魂出窍的脸。
“你不是不喜欢听甜言蜜语?”杜烟岚被掐痛了,眼底生出了朦胧雾气,那双眉眼似云似雾,美得让人浮想联翩。
“我不喜欢听空话,你给我说点实在的话。”顾朝颜放开手坐到她腿上,像只大鹏依偎过去。
“好吧。”既然她那么想要听夸赞,这也难不倒杜烟岚。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她说得恰如其分。
“去你的,这个不行。我不要听成语,不要听诗词歌赋,这些调调都是蒙人的,太空调。”顾朝颜捂着耳朵。
“也是,你怎么会像桃花呢?朝颜,你很特别。那些古人的诗句,与你不相匹配。”杜烟岚看着怀里刁钻霸道的姑娘,在脑海里搜寻着赞美女子的诗词,微微颦眉,一时找不出好词夸她,忽而灵光飞过,不由勾唇轻笑。
“一向卑微怕曝光,灶台炕缝不张扬。历年演绎仍无解,世上堪称是小强。”这首咏蟑螂,是给顾朝颜量身定做的。她不是老喜欢把自己比喻成蟑螂?
“闷葫芦不会打情骂俏,就会损我!”怀里的姑娘立马暴躁,张牙舞爪,骑在杜烟岚身上作威作福。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清晨的码头又吵闹了起来。
码头边上,人头攒动。一根杆子拦在码头前,两边各站着五六个官兵。码头旁边建了个凉亭,里面坐着三五个官差。想要过渡的百姓得到凉亭里上交关口费,已经排了三三两两的过渡客。
杜家马车即将驶到码头,车厢里的杜烟岚正收拾着书籍,动作不紧不慢,而在床铺上打包衣物被褥的顾朝颜风风火火,挥着臂膀大开大合,把行囊整整齐齐一个不漏尽数大包。这大包小包足有一座小山似的高。
“今日渡河,明早就到寿县。”家仆把马车停在驿站,打点了驿站的公差,过来给杜烟岚提行李。此去江宁府的路线,家仆早已打好计划,渡过淮河,就到了杜烟岚巡察的地方,正好赶上中秋节。
“还能赶上庙会。可以看热闹了,顺便体察民情。”顾朝颜看到人多的地方就来了精神,就爱凑人堆里张扬跋扈,胡作非为。她说得兴奋,伸手去抓杜烟岚的手臂,嬉笑道:“要坐大船了!你开不开心啊?这里的船比开封的画舫,还要大,还要漂亮!尤其是江宁府的秦淮河畔,画舫如织,美女如云。”
怎么说到美女,她比男人还要得劲儿。家仆纳罕不解,倒是杜烟岚深知她的秉性。
“你怎么这种表情?难道不喜欢么?开封繁华,可外面的世界更大更新奇。你深居简出,闷得整个人老气横秋的,要出来玩玩透透气。”顾朝颜像只小八哥叽叽喳喳的说着,眼风撇到从马车里下来的孟婆,故作小鸟依人状依偎着杜烟岚,眼神里含着示威。几丈开外的孟婆却只是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又移开了。
车上的行李已经让家仆拿了下来,大家都聚齐在一起,往码头走去。孟婆跟着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仿佛在找什么东西,目光从周围巡视一圈。前后左右都是杜家家仆,他们抬着箱笼行李,把主人围在中央保护着。
旁边的百姓看到他们这身行头与派场,都知道这是豪商巨富家的公子小姐,也都不敢上来招惹。
“哟,你家的兔崽子还没回来找你?八成给厨子抓住,已经做成了红烧兔肉。”顾朝颜眼尖,立马察觉出孟婆身上少了的东西,不由幸灾乐祸。
那只小兔崽子骑在顾朝颜头上撒尿,还爬她的床画地图,胆大包天不知死活。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只兔子惹了她还安然无恙的。本来她看在杜烟岚面子上不计较,但是如今这兔崽子不见了,可把她开心坏了。
昨晚上槐序说是去安慰失意的孙善香,到现在还未回来。看来她还真喜欢这个小姑娘。
罢了,吃凡人的醋,降低仙格。孟婆吃味的抿着唇,抬眼看着顾朝颜,随后又转了目光放在杜烟岚身上,故意上下打量,眼里闪着暧昧之色,那冷艳的脸瞬间变得妖冶,带着不可直视的蛊惑。
这诡异的女子仿若鬼魅魍魉,吸噬人心,看一眼就会堕入地狱。
“看什么看?她要吃了你,给我闭上眼睛。”顾朝颜神色紧张,立马捂着杜烟岚的眼睛,踮着脚尖挡着她面前。
“别闹。”杜烟岚本是镇定自若,没有受孟婆的蛊惑,倒是被顾朝颜这野丫头弄得形象全无。这嚣张的小恶女压根儿不怕任何挑衅,天生就特别变态。把杜烟岚的冷静自持当成了笑话随意抛掷,直叫人疯癫。
“这位小姐,这兔子是你的吧?”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孟婆身后响起。
正饶有兴趣看着杜烟岚凌乱场面的孟婆,收敛了神色回身看去,就看到一只脏兮兮的小兔子仰着圆脸瞧着她。
“你舍得回家了?”孟婆仿佛有些嫌弃这只小脏兔,往后退了退,唇角似笑非笑。
“果然是你的小兔。”抱着槐序的女子大概二十出头,皮肤白嫩,只是眼神不太好,看人要眯着眼睛,说话细声细气轻若蚊蝇,若非孟婆耳力好,不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姑娘只是一人出来么?家人在哪里?”孟婆闻到了一股怨气,如地府那些怨鬼身上的气息一般无二。这凡人有七情六欲,只要动动心思就生了气味,孟婆只要闻一闻就知道这人身上的欲念。
眼前这个腼腆羞怯的女子,带着浓重的怨气。
“我本是江宁人,嫁到寿县,临近中秋,前些日子丈夫带我去城里逛市集置办点货物用来招待娘家客人。后来我们失散了,我身上又无银钱,衙门的公人不管事,这渡口又要关口费。我回不了家,只能路边乞讨,正好在平安客栈的墙根下捡到了这只兔子。听客栈老板说,这兔子的主人是姓杜的人家,我左右询问就找到了码头。”女子说话的时候身子绷得很紧,驼背弯腰伸着脖子低垂着脑袋,怕生得很,仿佛没见过世面。
“月月,你怎么搞成了小脏兔?”孟婆伸手摸摸槐序的圆脑袋,就见邋遢的小兔扑过来,黏糊糊的往她怀里钻,脏兮兮的脸颊蹭在了华丽的披帛上。
“姑娘跟了我们一路,也累了吧?你找回了我的小兔,我便还你个人情。你就跟着我们渡河吧。”孟婆抱着槐序边走边说。
“哎。”女子欣喜的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