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破败宅院,亮了一盏灯,路过的更夫摸了一把冷汗似乎想到什么事面色苍白,加紧了脚步离开这条街。
昏黄的蜡烛,打得那张苍白的脸愈发透明。被封锁了几十年的怨鬼,虽面如少女,却不见明媚。此刻她正打开盒子,低头闻了闻,随后不动声色的把盒子盖上。
兴许觉得东西不够新鲜,她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屋里唯一的活人,黑瞳闪着妖媚的笑意。
一旁是几具骷髅架子,空洞洞的眼眶冒着绿森森的光。闻到人的气味,骷髅鬼开始蠢蠢欲动。
气氛阴森,少女的眼神又惊悚吓人。蓝水烟谨慎小心的问道:“主人,你还有什么吩咐?”
坐在柜台上的槐序理所当然的说道:“我饿了。”
对面的蓝水烟又问:“那为何不食我带给你的香烛元宝?”
整理着脑后长发的槐序痴痴笑道:“香烛元宝?我又不是真的鬼,要吃那玩意干嘛?”
屋子里阴气浓郁,蓝水烟感到头晕目眩,惊疑道:“那你是什么?”
在她说话的功夫,槐序已经擦过身边来到了门口。
“我不是鬼,是魔。”槐序双眼看着后院的枯井,黑瞳愈来愈大,仿若深邃的黑洞,要把人的魂都吸进去。
“魔?”蓝水烟吃惊,仿若受了刺激,惊惧的睁大了眼睛。
绿芒大绽,许多精灵从归墟之洞飘出人间。这里乃是人间接通地府的要道。此刻,一个咋咋呼呼的道士拿着一把剑对着粉衣服的女鬼:“贫道早已闻到这里妖气冲天,果真是不虚此行!大胆妖孽!看剑!”
刚回阳间的芍药被打伤:“啊!”
这声惨叫惊动了她身后的棺材,而棺材里响起冷哼,啪!奇石棺盖裂成了两半。
棺材发出一道强劲的金光,靠近它的道士被弹飞了出去:“啊!”
一脚踹开棺材板的孟婆落地,一脸的不忿,看着倒在地上的道士,嘲讽,“是人是鬼都认不清。”
这不着调的道士也就唬弄芍药这种低级小鬼,遇到大头鬼仙,当真是个花瓶。
“好厉害的法术!看来是个难对付的大瘟鬼,好吧!贫道今日便以死证道!”这道士本事稀松道心却很坚守,死也要再与孟婆打一回合。
啪!一个闷棍声后,道士身体一歪,昏死过去。他背后的芍药举着棍子,脸上的诧异还未消散。
“切!这个水货道士。”孟婆忍不住讥笑,接过棍子,郑重其事道:“看着,以后对付渣男,就用这招。”
说罢,她一棍子拍飞了道士,随着对方痛叫声远去,芍药缩着脑袋怯懦的看着孟婆。
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让芍药无所适从,只能硬着头皮拍手虚伪的夸赞,“哇!好棒的棍法!”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肩膀被点了点,她疑惑的仰头,就对上孟婆的冷脸,“我我……没想到去复仇会遇到这道士。”
所以报仇不成,倒是引来麻烦。若是孟婆醒不过来,估计棺材都被炸飞。
看着傻乎乎的芍药,孟婆没好气道:“我说的话,你当空气?”
“下次我会小心。”
只见孟婆凭空变出一把黑色镇魂伞,指指芍药,“进去,出来你死定了。”
如今的世道,还是士大夫贵族的权钱世道。说是盛世,也不过是百姓不必为温饱发愁,整日庸碌劳作。夜里,普通百姓早已熄灯,只有那些贵族财主厮混在笙歌燕舞之中。
走在繁华的瓦市,孟婆闲散道:“你姓甚名谁,籍贯哪里,身份职业,还有亲属家眷统统报上来。”
躲在伞里的芍药小声说道:“我叫芍药,姓什么也不知道,从小被人送来送去,十二岁入了戏班,做了几年的龙套,没有师傅也没有亲人。”
芍药生前是戏院里走场的龙套,而秦慕也是刚入戏院的新人,两人都是孤儿,每日练功排戏便熟稔了。芍药心地纯良热情活泼特别讨人开心,一开始两人是极好的交情。
不久之后,秦慕便因为芍药的一顿年夜饭,许诺以后要娶她为妻。那时候他已经是中流小生,一心想要安定的芍药就信以为真。
她也不懂什么男欢女爱,现实可不是戏本里那么纯粹,为了生活,很多人稀里糊涂就结婚生子。芍药那时只想按着约定俗成的规矩活下去。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秦慕在人前温润儒雅,风度翩翩,可是人后却是喜怒无常,对芍药多般挑剔指责。
有一日他心情不好打翻汤药,却指责芍药:“一点小事也办不好!”
摔倒在地的芍药慌忙起身捡起地上的碎片,不小心割了手,委屈道:“我的手受伤了……”
可她看到的是秦慕的背影,“我唱戏唱得嗓子疼,哪有功夫哄你。”
其实芍药怎么会察觉不出秦慕变心了,可也找不到机会说分手,直到有一日,秦慕与蓝小姐私会,被她撞破,便指鼻子破骂:“秦慕,你可真够贱的!竟敢偷腥偷到太守家里!有几百个脑袋!”
那个蓝家小姐可不一般,当初嫁给吴太守的长子,后来又被赶回了娘家,却没有收到休书,还是太守长媳的身份。芍药只要出去传一声,大街小巷都知道太守家媳妇红杏出墙的丑事。
这的确是个好把柄,秦慕果然乖乖的跪在她面前指天发誓:“芍药,要是不讨好那些夫人小姐,哪有人给我们捧场?我发誓以后只对你一心一意,绝无二心,否则天打雷劈。”
芍药念着旧情,想想利弊就原谅了,“那你以后别跟蓝小姐来往了,万一事情败露,给吴太守难堪,你的性命也难保,还要拖累我们戏班。不过,咱们的事就算了,我不想管你了,以后你想怎么拈花惹草是你的事。”
这边秦慕有说必应给她倒酒,就在芍药毫无戒心的喝下后,秦慕释然笑了,“可惜,你没有以后了。”
很快,毒酒在芍药的肚子里发作,让她满地打滚,“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又做错什么了?”
灭口成功的秦慕免不了侥幸又得意,“这下,谁也不会知道我的秘密了。你啊,还是转世投胎,以后做个公主小姐,别来戏院趟浑水。”
“你就是太单纯,太好骗了!”他说完,就一把火烧了屋子。
“人善被人欺!老实人就该死!”芍药说起自己的死因悲痛又幽怨,话语也不利索,有时候要重复的说一句话。以孟婆这黑脸臭脾气,能听完对方的故事也是不一般了。
坐在廊坊边的孟婆正拿着拇指揉着太阳穴,初来人间有些不适应,再带着这只怨气冲天的女鬼在耳边絮絮叨叨,一股厌倦的恶心感油然而生。
人间真是个糟糕的世界。
“你想先收拾哪个?”孟婆淡淡的询问。
离开了瓦市,孟婆来到蓝家的花园。方才她路过梨园,立马正唱着西厢记的小生便是芍药的未婚夫秦慕。可这只小怨鬼却略过不提,而是嚷嚷着,“我要!我要打死那个蓝水烟!”
就这样孟婆找到了蓝水烟的房间,隔着门听到里面的水花声,估摸此刻这屋里有人沐浴。
“有仇报仇,你进去吧。”孟婆把怨鬼从伞里放出来,眉眼冷淡,对这种复仇戏码一点儿兴致也无。
阴森森的怨鬼露出凶神恶煞的面目尖叫的扑进屋里,顿时一片死寂,连水花声都消失了。
孟婆挥手,在蓝水烟的屋子上贴了一道消声符。
里面的动静瞬间像炸开了锅一样猛烈,一阵阵尖叫呼救:“救命啊!救命……来人!春梅,春梅!啊!啊!”
这救命声夹杂着肉体碰撞的声音,倒不像是女人间的撕扯,像是被恶霸强暴的场景。
而屋里却只有蓝水烟一人,就看她时而从地上翻滚,脑袋左右左右摆动,然后出现一道道红色的手掌印子,时而捂着脖子悬浮半空中蹬着双腿,紧接着又被狠狠摔在床上咕噜噜滚到地上,摔得她四仰八叉浑身淤青,身子缩成一团。
此刻,芍药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蓝水烟,双眼冒着红光,双手想要去掐对方脖子。忽然,被一股劲道拽出了房间。
玄色的衣袖子把斜上方的脸遮了大半张,但是那道犀利的目光还是刺得芍药不敢对视。
“本座可未允许你伤人性命。”孟婆说道。
“我上头了,对,对不起,我太恨了……下手收不住。”芍药哪敢狡辩,差点跪在地上认错了。
“害死你的人是秦慕,蓝水烟只是他的相好之一,你只知道一个蓝水烟还不知道他背着你勾引多少个女人。在这个时代,不管是法律还是道德上,秦慕即便三妻四妾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戏子又是公众人物,招蜂引蝶的还少吗?”孟婆不悦的说道。
“孟婆大人,您是替这些贱人说情么?可是即便是这个理,我还是好恨!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要从一而终!秦慕又不是什么帝王将相,就是一个下九流戏子,这辈子能娶妻算天照顾了,凭什么还有资格招蜂引蝶!我不服这个理!我好恨!”芍药双眼猩红,怨气周身是红光闪闪,这怨气不消反增。
“你对这个世道颇为嫉恨啊!本座还道你无知蠢笨,看不透人情世故。”孟婆眼里涌现怜悯之色。
“我从小被抛弃,一次次被人转卖,我都不知道爹娘是谁?这个世道欠我的!秦慕,只是我养的狗。我对他付出那么多,得不到回报,还送给我一摞子的绿帽!凭什么!理在哪里?道在哪里?老实人就该死!”芍药跪在地上义愤填膺的破口大骂,涕泗横流,哭得那个惨。
背对着她的孟婆沉吟了半响,好似有了个主意,淡定道:“你心中迷乱,本座会帮你报仇,帮你找到一条道。不要绝望,这个人间再她妈污浊,本座也给你洗去尘埃。”
夜里,春梅从厨房端来饭菜,在房门口喊了两声蓝水烟不见回应,想要进去又犹豫了下,便把饭菜放在门口,准备离开。
昏死过去的蓝水烟掀开沉重的眼皮,喉咙像火烧一样疼痛,拼命够住了凳子想要起身,腰背剧痛,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地,她嘶哑的喊道:“春梅……”
春梅听到里面有动静,急忙推开房门,就看到浑身赤裸的蓝水烟缩成一团瘫在床脚。
“大小姐!”春梅跑过去搂抱起蓝水烟,力气也是出乎意料的大,把地上的人抱到床上。
“咳咳……”蓝水烟浑身是伤,脸也紫涨红肿,她气息急促的呼道:“水,水。”
春梅可怜她这模样,急忙去端水过来,撑着蓝水烟的腰背喂她喝水。总算蓝水烟顺了气,眼角滑落泪水,这般欺辱让她回忆起了童年。
蓝夫人带着几个家丁把她围在角落,指着鼻子骂道:“死贱人,偷我簪子,你个乡巴佬,来人把她衣服扒了给我打!”
那不堪的羞辱声还有家丁粗暴的撕扯衣裳的脏手,让蓝水烟浑身发冷,不由自主的投入春梅温热的怀抱。
“大小姐,别怕别怕,春梅在这里呢!”春梅脱下衣服裹着蓝水烟,看对方仍旧打哆嗦又掀开被褥裹住了两人,用自己的身子暖着蓝水烟。
蓝水烟已经忘记了身上的疼,只想要汲取春梅的温暖。
在春梅眼里,大小姐身上有股说不出的神秘魔力。
主仆相依,蓝水烟心神复苏了过来,看着近在咫尺的春梅,生出了一些好感,低声诉说:“春梅,我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