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府高门大院,平日里进出的不是票行当家就是坤士财主,再不济也是个门派帮主,下九流的江湖草莽,连家丁都不带正眼瞧的。可作为蓝家大小姐蓝水烟,她从正门出入的时候,身边都不带丫鬟仆人,要不是穿金戴银,还以为是大夫人身边的丫头片子。
谁都知道蓝水烟的出身,下人们势利眼,除了一个叫春梅的丫头还算体贴。
七月半过后,蓝水烟就得了一阵伤寒,出不得屋子。冷清的院子,春梅在打扫打扫,晾晒衣服。
青蓝色的缎料,艾草福文滚边的衣裳堆里忽然有一条降红色的绸子。春梅打眼儿瞧,冷不丁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红绸子妖艳冰滑,有种深重业障的魔力。
“大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找?”春梅把这精美的红绸细细整理好,放在蓝水烟房间。此刻,正闭眼养神的蓝水烟睁开眼,看着春梅的眼睛带着一丝冰冷,“你以后不要随便进屋,还有我的衣服不许乱碰。”
春梅连连点头,“大小姐莫气,奴婢也是关心你。”说完,她自知的离开房间。
等她一走,蓝水烟就赶紧从床上爬了出来,跪在地上,对着那匹红绸扣头,“主人,主人,是我疏忽大意。”
红绸居然会笑,是一阵尖锐的少女音。妖艳的红绸化为一个俏丽的少女,多少有些怪异。少女生得柔婉似水,灵气逼人,五官极为标致,在一张小小的饱满圆脸上,显得分外舒怡。
“你又不知道我来了,我怎么会怪你?只是怕吓坏了你家那个忠心小丫鬟。”槐序像十五六岁的少女,情态天真无邪,走过去扶起蓝水烟,顺便闻了闻对方的头发,笑道:“你也喜欢抹桂花油,好香啊!”
按在手腕上的手指冰冷柔软,可不是生人的触感,而是像藤蔓那般带着禁锢的诅咒力,别期待这般阴柔的力量,否则后果很危险。
“主人,你来找我有何事?”蓝水烟的眼睛不敢去看槐序,语气仍旧谦卑。
“别怕别怕啊!我不会伤害你。”槐序摸着蓝水烟的脸庞,抵着对方的鼻子,眉眼弯弯的笑着。
房间里,一个鲜红嫁衣的少女贴着高她半个头略成熟于她的端庄小姐,好似小鸟依人般的神情。
可蓝水烟后背起了冷汗,本以为厉鬼青面獠牙,可想不到会是这样个俏丽明艳的少女。怕,这个字她已经不再畏惧,可这不设防的美丽让她无所适从。
“你这皮囊,我当真是喜欢。看着妩媚又端庄,应该会有很多男人喜欢你。所以我就不会要了。别怕,我不会抢你的肉身,更不会杀你。臭道士把我埋了六十年。我得谢谢你。”槐序感慨完,就后退了,“除了我最爱的,我是不会跟人有肌肤之亲。来找你嘛!是想了解你的处境,看起来,你混得很不好。”
混得好谁会去找鬼帮忙?
“这世上,没有你在乎的人了。蓝水烟,你比我可怜啊!”槐序贱兮兮的调调,还真有少女的活泼可爱。
这边的蓝水烟可不敢顶嘴,眼前的少女可以做她姥姥了。
“乖,你想要的,我会帮你得到。不过我得先吃饱。”槐序摸着肚子,目光在房间搜寻一圈,大大的荔枝眼透着绿森森的鬼气。
“你要……吃什么?”
“人心。”
汴京城夜里最热闹的是瓦市,三教九流,胡商番僧,各显神通。有看才艺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好色之徒。
酒坊里,几个丰满的胡女招呼着客人。一个白脸小书生在一旁写着小说,时不时的跟算账的汉人女子说笑:“开完了新书,我就不去绸缎铺当店员了,去茶楼说书!”
汉人女子说道:“那你说开酒楼赚钱。”
书生说道:“酒楼要是没这几个陪酒女,哪里有那么多财主来喝酒。我是正经说书人,又不是像兰陵笑笑生那种写风月世俗的。”
汉人女子砸了下算盘,“那你当初怎么不建议我开青楼。”
书生摇头,“萧绡,你是个干净的女孩子,自珍自爱的人应该被人尊重造福。至少有人真心对你好啊!”
萧绡笑道:“人言可畏么?如果她当真相信谣言,迟早是别人的。”
书生安慰道:“给个机会嘛!不要太傲娇。像我比你小七岁,我都谈过好几个女孩子了。”
萧绡捂着额头,“我哪有你这般,不要脸。”
酒坊觥筹交错,那些肚大腰圆的财主员外郎个个抱着年轻美丽的胡女,淫声浪语。
书生悲天悯人的语气,在这纸醉金迷的人间显得无力苍白,“五十岁的老年人与美女抱在一起,真像一幅地狱图鉴。老天爷啊!真爱,它算个啥啊!”
坐在瓦市最高楼阁上的槐序,看着浮华人间,笑得格外开心。忽然,她的目光放在了一个通往酒坊的巷子。
风尘仆仆的布靴子裹着一双健美修长的小腿,一身干练的捕快服把这衣服的主人衬得正气凛然。这女捕快容貌清秀,双眼十分清亮,步伐稳健从容。
槐序看着她,含笑道:“很有品味的审美。”
此时,女捕快走进了酒坊,看着算账的萧绡,憋了很久才弱弱的说了一句人话,“你在忙什么?”
萧绡撩着鬓发,“我忙着算钱。白捕头有事儿吗?”
白叶衣心有不甘,“你就这样拒绝我?理由呢?”
萧绡拿着算盘走人,“我当时跟你套近乎就是为了赶紧破案好赚笔酬劳。我是什么人?白捕头不清楚吗?”
白叶衣跟了两步,又迟疑了一会儿,咬牙坚持,“好吧,是我恬不知耻的想要喜欢你。可是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
萧绡看了一眼外场的酒客,“机会也是给有钱的男人。我是个贪慕虚荣的坏女人!”
子时,酒坊打烊。酒客们陆续走了,有些阔绰的老头拿着银票招了一二个胡女陪他们回去继续寻欢作乐。萧绡是酒坊的主人,生得风姿绰约,一双凤眼又撩又媚。可惜她不陪酒,否则这些场子都给她包圆了。
穷笔书生说道:“萧姐姐,等你有钱了,小弟弟我一定恬不知耻的吃软饭。”
萧绡转着她的玉箫,散漫道:“老娘有钱了,就出家……”
穷笔书生开心道:“那姐姐出家前,记得把所有家当都给小弟弟我!我生儿子就跟你的姓,以后等你死了,我的子子孙孙给你上新坟!过年过节,纸钱蜡烛元宝不会少!”
萧绡靠着栏杆,神情寥落,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诉说,只是苦笑道:“死了就死了,一杯黄土,雨水冲刷几遍就没了。载入族谱又如何?后世子孙上香又如何?秦始皇那么厉害,还不是断子绝孙!”
穷笔书生摇头,“唯物主义要不得,古代人,要相信鬼神。”
“要是真有鬼,我倒是想见见。”萧绡这句话说完,槐序就出现在她房间。
等萧绡回屋打算休息,走到床边,解开了腰带,忽然一团黑影从她身后扑过来。
萧绡头晕,立马倒在地上。过了片刻,她又从地上起来,如往常般走姿娉婷。可嘴角却噙着别有深意的笑。
躺在衙门耳房的白叶衣伤心难过,在女人身上已经栽了一次跟头,想不到这一次栽得更狠。记得第一个喜欢的女子说过的狠话,“别提以后了,你能给我什么?就算你是四品官员,可是没有背景没有家底,你再有本事,也做不了刑部侍郎!你再厉害也是女人,给不了我要的府邸,名声,钱财,甚至孩子!”
比起前面这个半途放弃的女人,萧绡已是给了体面,至少她们从未开始。
她连骗都不想骗,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白叶衣忍不住的哭,在同僚面前刚正不阿的大师姐,上司眼里最欣赏的总捕头,居然蒙着被子哭得稀里哗啦。
“白捕头……白捕头……”衙门外面有个柔婉的声音在呼喊。
奇怪的是,除了白叶衣,衙门其余人未有动静。
白叶衣想不到萧绡还会过来,急忙擦着眼泪,边走边穿衣服出了衙门。
子夜十分,一个衣着打扮妩媚动人的女子站在空旷街道上,撩着发髻盘旋下来的头发,这画面惊悚而鬼魅。
白叶衣却无所察觉,看到萧绡真的来找自己,那两条腿就顺其自然的迈过去。
“你眼睛怎么肿了?”萧绡拿出胸怀里的帕子擦着白叶衣的脸,眼神温柔,“好妹妹,姐姐刚才说话太过分了。你记恨死我了吧!”
白叶衣被这声好妹妹喊得一阵心悸,眼神乱了,“你,你过来找我有事吗?”她慌张了,平时紧要关头越发冷静的头脑开始发昏。
“你啊……当真喜欢我么?”萧绡柔声细语的问道。
“我不止是喜欢……”白叶衣意乱情迷,抓住了萧绡的手,“跟你在一起,我就知道感情不可控制了,心都在你身上。”
“心……”萧绡听到这个字,挑眉,眼神有股诡异的魔力,她贴上白叶衣的胸口,“那我先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真心还是……”
闭上眼睛,槐序看到了白叶衣的过去,一幕幕的情景也是跌宕起伏。
“看来你没有骗我,那么,我就送你们一个惊喜。”槐序在白叶衣耳边轻轻承诺。
次日清晨。
那些被外包的陪酒女们又回到了酒坊,打着哈欠各自回房间休息。白天酒坊不营业,但是主人要早起外出采购新鲜食材,果品。
昨夜没喝酒,可醒过来的萧绡感到一阵头疼。以为是发烧了,起身穿好衣服,叫来店员,“来福!今天你去买货。”
她坐在铜镜前,梳理散乱的长发,忽然眼睛瞄到脖子上的吻痕,陷入了良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