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料未及的剧变,众人惊愣当场。短暂的沉寂后,场下哗然一片。
“哎!这是照本演戏么?整这一出,别出心裁啊!”几个混子无赖吹着口哨幸灾乐祸。
台下的几个帮夫急忙上去整理场地,老鸨紧张的跑上台查看受伤的金铃兰心疼道:“诶呦!我的心肝宝贝,可别摔坏了。你们赶紧去找大夫过来,诶呦!小心扶着点。”
几个舞姬扶着金铃兰退到幕后,台上那些坏了的机关也已经收拾了干净。老鸨抖着帕子擦拭脸上糊了的胭脂,陪着笑脸强作镇定道:“方才发生小失误,金姑娘没有什么大碍,比赛继续。”
司仪清咳了声,打开目录,目光往下扫视,随后变换神色,精神抖擞的吆喝道:“接下去有请下一位决赛选手,翠绿阁周琴琴,表演插花。”
舞台两旁的乐师退入幕后,只见六个白衣蒙面的妙龄少女从后面出来,手捧乐器,有琵琶阮笛,夜色如水,灯火阑珊,少女们拨弄玉指,轻启朱唇,轻灵悦耳的丝弦声奏起,掩盖了方才焦灼紧张的气氛。
台下的观众逐渐安静,听着舒缓动听的乐声,顿时感到天朗气清,犹如身处世外桃源,心旷神怡。
场下逐渐安静,舞台上的乐师缓缓走向两边,此刻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位身材纤细,模样清秀的青衣女子。她洁白的肌肤,尖尖的瓜子脸,细细的眉眼,犹如画中的仕女,端庄秀丽。
凉亭里的孟婆微微睁开眼,目光往台上扫去,若有所思。
此刻舞台中央的周琴琴正伏在案头上插花,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犹如风吹碧荷,娇柔温婉。案头上摆着各色花枝,非是真花,用了颜色晕染剪裁出的纸花,胜在逼真,远远看去,便似花团锦簇,春意盎然。
“兰草配百合,牡丹配山茶,杜鹃配芍药。这位周小姐,审美不错,倒是会修身养性。插花涤心,以花养性,斋心涤虑。”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槐序,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台上的周琴琴,忽而双眼放光带着邪恶的笑意,缓缓说道:“虚荣的花香,势力的毒,恶毒的欲望,空虚的心。看着岁月静好,实则矫揉造作。”
孟婆笑道:“人家是时下红遍江南的小说家。文采好,会写书。大佬级别的人物,怎么在你这里成了庸俗?”
盛世出文豪,乱世出娼妓,周琴琴便是二者兼得。她是秦淮河畔有名的交际花,八面玲珑,与文坛大佬吟风弄月,与商贾巨富夜夜笙歌,也爱编排故事,以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引得千万妇女追捧。
“姐姐要是知道她过去干的那些坏事,就不会为这虚伪冷漠自私的坏女人迷惑了。她呀!一只为虎作伥的伥鬼。”槐序嘻嘻笑着,看到好人倒霉她会笑,看到坏人张狂她也笑,这就是魔女的恶趣味。
“她那么坏,你不管吗?”孟婆掐掐她圆润的腮帮,戏谑道。
“你正道神仙都不管,我邪门歪道何必多管闲事?再说,她要是招惹我,肯定会倒霉,可她见我就跑。”槐序摊手,做着无辜模样。
“你不管我不管,自有天道会管。”
“天道?”
“因缘果报,善因得善果,恶因得恶果。”
“那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人类的社会分善恶好坏,所谓的仁义道德除了自律也无法约束别人。如今世道,无耻败类活得风生水起,清正廉洁却是父子离难,家徒四壁。在我看来,道德就是个幌子,毫无边界感,只会让老实人吃亏上当,小人与伪君子得利。这个周琴琴立着清高才女人设,实则人尽可夫,爱慕虚荣。真有因果报应,她应是被雷劈死下地狱。可你这个鬼司都放任不管,她岂不是逍遥法外?”槐序嘟嘟囔囔,似乎蠢蠢欲动。很快她的脑袋被孟婆摁住,像只被驯服的兔子老实的趴在桌子。
“你在同情江玉瑶?”孟婆回过神,看着鼓着腮帮的小魔女。
“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么?背叛朋友,无耻败类。”槐序掩不住心思,哼哼唧唧,圆滚滚的小脑袋晃了晃想要挣脱。
“背信弃义者,数不胜数,惩罚一个,又能如何?”孟婆神情冷淡,对人情世故本就淡漠。
人类终将一败涂地,神佛难救,地藏菩萨把烂摊子丢给孟婆来收拾,不知其居心为何?
“别老扯什么大道,我最烦这种漫无边际的调调。说是大局,其实是你们神仙偷懒,不想管闲事。”槐序看不惯神仙这副目下无尘的清傲态度。
“神仙也很忙。”孟婆想了片刻。
“忙啥子哟?”槐序不以为然。
“天界失火了,神仙都在救火,没功夫救人。”孟婆抬眼瞧着深沉的夜色,淡淡说道。
台上插花的周琴琴展示自己的工艺品,在此乐师从未间断过声乐。
婉转动听的乐声与五彩缤纷的插花配合得相得益彰,赏心悦目。
忽而,一群白毛鸭子从台阶上慌慌忙忙跑上来,嘎嘎乱叫,在红毯上拉屎拉尿,活蹦乱跳,满场乱跑。静如娇花照月的周琴琴震惊之下,方寸大乱,弹跳起来,狼狈的闪躲着扑面而来的鸭子。
“哪里来的畜牲,坏老娘好事!赶紧去抓鸭子!”老鸨看得脸都绿了,呼喝着手下。
十几个仆人龟奴在台上扑腾来去,抓着飞奔的鸭子,娇柔的姑娘们跳脚尖叫,脸上的妆容变得狰狞可怖,衣裙鞋子上都是鸭子的屎尿。
场下的观众看着这乍变,愣了愣,随后发出爆裂般的嘲笑声。
“鸭子!哈哈哈哈……插花养性,以鸭伴身,绝妙绝妙!婊子配狗,娼妓配鸭子,真是应景,这出戏真他娘的有趣!”几个混子无赖捧腹大笑,拍手叫好。看着如花似玉的姑娘花容失色,狼狈不堪,愈发兴奋。
底下叫座的人很多,都是鼓掌吹捧,有几个人懒散的打哈欠,对哄闹的舞台坐视不理。
好不容易把鸭子抓干净,丫鬟们手忙脚乱的收拾场地,点着熏香,一扫方才的晦气。
惊魂未定的周琴琴脸色黑如墨砚,臭着脸隐忍不发。虽说闹了笑话,可幸观众的投票,相对于前面的金铃兰要多上几十票。
看到投票结果后,周琴琴闷闷不乐神情幽怨,捏着拳头暗自咬牙切齿,随后又强笑开颜,落落大方的谢场回到幕后。
“姑娘别生气,方才那些鸭子都关到笼子里了。随便你处置。”龟公哈着腰上前讨好。
“这些畜牲,吵吵嚷嚷,叽叽歪歪,没个清净。把它们的舌头都拔了,姑娘我要吃鸭舌。”
周琴琴娇哼着,慢条斯理的说道,飘飘然的走人。
方才坏事的鸭子们被活生生拔了舌头,剥皮抽筋,开膛破肚灌入香料被插入铁架上烘烤,刷上蜂蜜成为美食,端上了权贵巨富的酒席。
“真好吃。”趴在桌子大块朵颐的槐序,啃着鸭腿满口夸赞。
“鸭子怎么会跑上台?”孟婆纳闷,怎么好好的插花表演却吸引来一群鸭子。
“这些好吃懒做的女人,躺着赚老腊肉的钱,转身包养小白脸。贪得无厌,欲壑难填,肥肉吃多了,就想尝尝精细的。风月女子,哪有不贪财好色的?婊子配狗,娼妓配鸭子,志同道合,天长地久!”槐序把鸭骨头丢在地上立马引来流浪狗的争夺。
“是你干的么?”孟婆有些明白过来。
“是也不是,这台上说是比赛,私底下见不得人的勾当多得很,面上光彩照人,心里都是坏主意,都巴不得竞争对手露丑,出洋相。人性本恶,她们根本不用与魔鬼缔结契约,自己就是魔。”槐序什么都看在眼里,对这种比赛的花式套路见怪不怪。
“等了半天,她怎还不出来?倒是沉得住气。”孟婆转开目光,在台上台下搜寻着。
“以杜烟岚的品性,不到紧要关头她不会出面,比起你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她呀!更是韬光养晦,隐而不露。”槐序说道。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君子中庸,她是个端水大师。”孟婆猜出杜烟岚的用意,有些得意道:“一面想着掩人耳目,暗自巡察地方官吏,一面又想与亲信会合,靠着天赋与才情搏得大赛头筹,半遮半掩,晦而不明。她有心机谋略,可惜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世上还有另一个杜烟岚。要是她见到我,会做何想法?”
凡事有条不紊,处变不惊的杜烟岚遇到孟婆这样不着调的神仙,也不知是劫数还是奇遇。
花魁大赛幕后是花巷子,四面八方都是花楼,笙歌燕舞,灯红酒绿,好不快活。
门口迎客的妓女正故作矜持说道:“近来身子不方便,不能接待你家老爷了。”说着,她姗姗而走。
过道的赌桌围着几个年轻客人,掷骰子赌大小,嘴里吹嘘道:“这赌桌太小,比不上东京城的赌坊,那排场大气上档次,四五个漂亮小妞围在身边,端茶倒水,还有人捏腰捶腿。”
很快引来小莞儿的娇嗔,“大爷!咱们这里玩的花样可多了去了。今儿花魁大赛,你们猜猜谁会得魁首?不如就在这里押注吧,以一赔十。”
赌客听着来了兴致,纷纷押注,说道:“我出二两,压嫣红楼的红叶姑娘。”
紧接着,有人又说道:“我出十两,压翠绿阁的周琴琴。”
看着赌桌上堆积如山的银两,殷勤登记的小莞儿,站在飞廊里的杜烟岚眼神飘忽,若有所思。
“他们都在押注,看样子,这次花魁大赛,也是隆重异常。”孙善香看着这场景也有些跃跃欲试,想碰个手气,不过摸摸口袋里的几两碎银又犹豫了下。
这些钱本不是她得来的,花着别人的钱,还大手大脚说不过去。
“听说金铃兰善舞,以剑舞闻名于世,其风采颇有唐时公孙大娘的影子。倘若不是从高台摔落,也许她的票数遥遥领先。后来者,论技艺与心境都远不及她碧澈。”杜烟岚站在高处,静看舞台上的乍变惊变。以她的眼光,看得出周琴琴的虚伪矫饰,当然这里许多烟花女子也是如周琴琴这般,装腔作势虚情假意,也无甚好追究对错善恶。
“我不会跳舞,不过跳舞跟打架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实打实的体力活,开腿下腰,后滚翻,这些是童子功,经年累月铸就。金铃兰有天赋,可惜运气不好,偏偏关键时刻掉链子。”孙善香爱莫能助,也是被那突如其来的惊变愣住许久。
“想要成功,不只是靠自身的实力,还得借助机遇与时代的背景,所谓天地人和,缺一不可。时运不济,即便公孙大娘重现江湖,在这个时代也未必能名扬天下。”杜烟岚淡淡说道。
“未必每个人都想要名扬天下,喜欢万众瞩目,受人追捧。非得名留青史,才能证明自己么?如此说来,世上除了廖廖几个智者,剩下的全是炮灰,那活着岂不是累死难死憋屈死?活着又为了什么?不为自己,只为他人而活?”孙善香连连反问,心中自有不甘于这世俗的纲常伦理。
“人性里有着兽性,也是生物,按照品种区分,那些娼优名伶等公众人物,应为观赏性动物,譬如峨眉山的猴子,争先恐后的跳到高处俯瞰猴群,看到的都是笑脸。”杜烟岚眉眼不抬,平淡如水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听着好像不是什么好话。孙善香愣了会,回过味来,嘻嘻偷笑。
这暗语也是够损,猴子的屁股像人的笑脸,猴王在山顶俯视群猴,看到的都是屁股。名人就像峨眉山的猴子,上蹿下跳,被前呼后拥,看着威风八面,实则活在虚妄之中,活像个小丑。
嫣红楼外厅,发生了一出吵闹。花枝招展的红叶,摇着团扇,对着纠缠的客人满眼嫌弃道:“你怎么还跟过来,烦不烦人?”
那客人不同于寻常的寻欢客,一身书卷气,眉眼有神,正焦灼的说道:“芊芊,你怎么不认亲人?我是你亲哥哥。”
红叶不耐烦道:“什么哥哥?我压根儿不认识你。我还要准备比赛,没空陪你过家家。走开,走开。”她推开人后,神气的抖着肩膀,朝着花魁大赛的舞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