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飞檐高阁浸染了金边,气势非凡,壮丽恢宏。秦淮河畔,花船如织,花红柳绿,莺歌燕舞。
“已经按照阁主的吩咐,派了个老赖去搞事。那儿正闹着,围观的百姓都跑了。估摸着这擂台招亲办不成了。”翠绿阁的老鸨与龟公在雅间,对张艾美禀报消息。
躺在榻上的张大美人,支颐侧卧,神色慵懒,身畔有两个小侍女给她按摩肩背,捶着小腿,榻边坐着貌美如花的女子正在剥葡萄用牙签插着果肉放入她口中。
“这下可让那个梅情殇焦头烂额,白忙活一场。”张艾美挂着温婉的笑容,意兴阑珊,即使顺了心意,也未有高涨的情致。
“那我们先退下了。”老鸨察言观色,见主子不说话,便出声告辞。
此刻张艾美慢条斯理问了句,“梅情殇露面了吗?”
前段时间,梅情殇选美大赛落败给张艾美,立誓不问江湖,不再抛头露面。今儿整出比武招亲,违背誓约,那就别怪张阁主来搅局。
老鸨摇头,“她没露面,今儿下午打擂台的是她的私生女梅芝兰。”
张艾美正就着侍女的手喝茶,听到这句话,眼神瞬间冷冽,抬手打翻了茶杯,本是温婉的神情赫然沉凝。
“阁主,息怒。”侍女吓得跪在地板上,磕头求饶。
老鸨也噤若寒蝉,不知所以然。
“私生女?她什么时候跟野男人生的女儿?”张阁主收起了笑颜,神色足见高傲,仿若高岭之花,高不可攀。
老鸨与龟公呐呐说道:“原先传出来是梅情殇的干女儿,被人添油加醋,便成了私生女。我们本来也不信,可那姑娘相貌身材皆属绝品,手里还有梅情殇随身的宝剑。这即便不是母女也是至亲。”
从美人榻上起身的张艾美,踩着一双镶着夜明珠的尖头船鞋,来到窗前,看着不远处的月影阁,兀自说道:“未婚先孕,私生女,你何时这般混账了?”
她身后的侍女俯首帖耳,低眉顺眼。老鸨与龟公也是不敢接话,装傻充愣。
“世人以讹传讹,造谣生事,媒体记者,为了抓人眼球,扭曲歪曲炒作,把真相掩埋,毫无职业操守。”张艾美嘲讽了句,随后身上的凌厉气息倏然消失,又恢复了慵懒与柔婉,意味深长道:“那擂台上的女子,长得有多美?有本阁主好看么?”
这话带着意味不明的味道。龟公摸不出主公的意思,倒是老鸨堆着笑脸,把袖子里的一幅美人画像递给了张阁主,“我们派去的眼线,记住了姑娘的长相,让江宁府最好的画师,画了她的肖像。”
这画纸用的是水鉴堂的清梅纸,纸面光洁如玉,质地细腻。画卷打开,便见一位衣着七色彩衣,飘带蹁跹的美人,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烟柳眉,含情目,似笑非笑,若即若离,瑰姿艳逸,媚骨天成。
画中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美感,仿若近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边,无法形容的美。
“她本人必然比这画里还要美上许多。”张艾美看了会画像,便说出画师的功夫不到家,画皮难画骨。
“听说见了这姑娘的人都被迷得神魂颠倒,连半只脚踩在棺材板里的老头子也吭哧吭哧的上台比试,为的是一睹芳容。还有几个黄毛丫头,也凑热闹,三脚猫功夫也上台献丑,就为了看美人来的。今儿倒是让芝女楼出了风头。”老鸨也顺话说着,巧嘴说得天花乱坠。
“我就说,什么限量抢购,比武招亲,能想出这样的营销手段的人必然精明强干,精通世故,梅情殇这样的白痴怎么可能想到。”张艾美慢悠悠的说道,唇角带着嘲弄。
看样子,她已无事吩咐。老鸨不敢多留,正想转身离开。
“此事不得惊扰到江宁知府,这是我与梅情殇的私人恩怨,无需官府插手。明白么?”张阁主扭过脖子,眼神含笑,笑容让人毛骨悚然。
“明白明白,此事小的绝不会惊动官府。”老鸨领命而去。
那捆着炸药的王二五,在擂台上嚷嚷了半响,拿着火折子,到处威胁恐吓,“拿钱!拿钱!不然,我炸了你们的场子!”
芝女楼的弟子都站在了杜烟岚身后,气愤道:“你个无耻老赖!坏我们的好事,挡我们财路,还讹诈我们!真不要脸!”
王二五神情怨毒,满怀仇恨的说道:“我他娘的要是得不到这笔赔偿金,家里老小都要饿死,脸能当饭吃?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死之前,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穷则无耻,穷则变态。生存面前,何来道义?
杜烟岚眉眼不动,好声劝道:“朋友,有话好说,此事我们私下解决,不告官府。”
芝女楼弟子听了立时反对,“为何不报官?这王八蛋敲诈勒索,威胁恐吓,我们不怕,大不了同归于尽。也不能让这种小人占便宜!”
杜烟岚笑道:“为了这样无耻老赖,赔上你们的命,不值得。”
王二五急忙点头,指天发誓道:“我只要钱,你们赔我三千两银子,今儿我就走,再也不坏你们的好事。”
“凭什么?三千两!狮子大开口,你咋不抢钱庄!我们哪有那么多钱。”芝女楼弟子气愤,今日打擂台卖了一百多把兵器,不到百两的盈利。好嘛!遇到个神经病还要被讹诈三千两!
“没钱,那你们的擂台就别想再开!拜拜了您嘞!”王二五挥挥手,然后仰天长啸,哭嚎道:“娘啊!儿子不孝,今儿就在这里跟你道别了!”
他说着就要去点腰上的火药。
“你很缺钱么?”杜烟岚神色淡淡,眼神冒出冷意。
“缺啊!老缺钱了。我莫得权,莫得势,小老百姓整天穷忙活 ,房贷车贷,孩子的奶粉钱,教育学费,像大山一样压死人咯!这世道干什么营生都吃亏上当。”王二五唉声叹气倒着苦水。
“不好意思了,朋友,我也要养家糊口,要是你不给我银子。我就死给你看!”他悲愤欲绝,又嚎叫道:“娘啊!儿子先走一步!”
“好,你想要钱,我有个发财致富的法子,一起合作如何?”杜烟岚立时说道。
“你少骗我,天上掉馅饼的事,我尝过无数次,都是骗人的。发财的机会怎么会轮到穷人?要么现在就给钱,要么就免谈。娘啊!”王二五毫不含糊,死要钱。拿着手里的火折子要死要活。
“只要你愿意合作,明天就能发财。这是我的诚意,只要你就此收手,我们可以做笔买卖。”杜烟岚想好了对策,拿出一张银票。
“我要银子,不要银票!对了,是三千两。不给我,娘啊!”王二五根本看不上这区区一百两,继续嚎叫不停,气氛紧张又诡异。
这个发癫的神经病,到底有完没完。月影楼里,梅情殇浑身处于暴躁姿态,紧紧攥紧,手指咯咯作响。要是杜烟岚解决不了底下的闹剧,她要杀人了。
“到底是谁请你来演戏的?”杜烟岚挑着眉梢,意味深长的问道。耐心十足,换个人早就暴走。
这尴尬的演技,太拙劣了。杜烟岚抬手,制止身后拔剑的芝女楼弟子们,轻笑道:“你们都退下去,我要与他单独聊聊。”
站在月影楼上的梅情殇,看着情势变化,微微松开了拳头,身上那即将发飙的怒火又压了回去。
等擂台上只剩下杜烟岚与王二五两人,有些话便不必顾忌。
“你你你,再不给钱,我就炸了!”王二五拧紧手里的火折子,眼神闪躲,强压着心虚,继续恐吓威胁。
“那你就点啊。你不怕死,难道我就怕死?”杜烟岚挑眉,踱步上前,气定神闲,负在背后的剑左右摇摆,透着一抹童趣。
“你你你,别过来!我炸了!娘啊!”王二五哆哆嗦嗦的后退两步,狰狞着脸,又狼嚎鬼叫。
“碧池阁给你多少钱?让你来这里捣乱。”对面女子淡淡问道。
“三千两,赔偿金。”王二五歇斯底里的嚎叫完,立马恢复冷静,报了个数字。
“那我给你加十倍。三万两,只要你跟我合作,明天就能赚这笔钱。”杜烟岚胸有成竹道。
“我凭什么信你?”王二五半信半疑。
“那你凭什么信碧池阁?人家又没给你三千两,只是让你来讹诈。这种买卖,碧池阁无本万利,空手套白狼,只有傻子会为其卖命。”杜烟岚唏嘘一声,眼带同情。
在她眼里,这个无耻老赖弱智得可怜。
“人家是江湖名门大派,朝廷认证的,有后台。芝女楼小门小派,靠打铁为生,跟人家相比不在一个档次。我当然是顺应风向,抱大佬的腿。”王二五说着局势,市侩嘴脸暴露无遗。
“据我所知,如今的名门正派,已经被封建资本控制。俗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拆迁令一出,他们的地皮房屋都在官府手里。那些名满江湖的掌门,表面光鲜,背地也是身不由己。”杜烟岚分析局势,偏僻入里,把名门正派的底裤都扒了,露出不堪的一面。
“你以为碧池阁名动江湖,威风八面,可我敢赌,她们不敢惊动官府。今日你碰瓷敲诈,芝女楼可以去衙门告发。到时,碧池阁绝对推脱干系,她们会让你背锅。你口口声声喊娘,是个孝子,当真想要你家人锒铛入狱?还有你的孩子,会因有个老赖爹,一辈子也抬不起头做人。故而,你跟碧池阁合作,永远是输,连累家人祸及子孙。”
这一番劝说,入情入理,循循善诱,王二五震惊不已,后怕起来。
看他有了意动,杜烟岚继续说道:“穷人慕强,只会遭人利用。对强者而言,你们的追捧夸赞,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明知势单力薄,可你们对穷人也是毫不客气,互不团结,犹如一盘散沙,也难怪这世道,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权贵之间的联姻,讲究门当户对。婚姻对上位者来说,是合作共赢的契约,相互扶持,成就彼此。穷人的婚姻又是如何?”
“贫贱夫妻百事哀,穷人夫妻多半是相互挑剔嫌弃,互斗内耗,争吵不休,扛枪窝里横,彼此拖后腿。责怪强者剥夺你们的资源与生存空间,不如说是人心的卑劣。有些穷人不仅物质匮乏,心也穷。富人抱团取暖,穷人势单力薄。可你们只会巴结富人,人家与你们不攀亲带故,不会管你们死活。恃强凌弱,只会是输家。”
这洋洋洒洒长篇大论,把王二五说得哑口无言。
擂台上沉寂良久,随后便响起一阵掌声。
“高见,姑娘实在是高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王二五被说得心服口服,就凭杜烟岚这严丝合缝,滴水不漏的口才岂能是池中之物?
“在下愿意洗耳恭听,那姑娘说说看那个发财致富的法子。”这时王二五脑子清醒,也不要死要活满地打滚,吹熄了火折子,等着发财的妙招。
“古语云: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你想要发财致富,不如学着与可靠的弱势方合作共赢。详细的章程,附耳过来,我与你细说。”杜烟岚轻笑着,对他微微颔首,风度翩翩,从容淡定。
仿佛被什么蛊惑了心神,王二五顺话就凑过耳朵去倾听。
“这第一,你得……”杜烟岚悄悄说了几个字,眼神往右侧一瞥,负在背后的剑忽而挑刺他药上的火药包。
啪嗒。火药包掉在地上,随后被精致的绣花鞋踹到了秦淮河里。
“你骗我!”王二五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露出愤恨伤心的眼神,他娘的又遭人欺骗。不由恶向胆边生,伸手就要掐死杜烟岚。
只见剑光从侧边闪现而至,流转着温柔的剑尖堪堪抵住了他的咽喉。
“我从不骗人,方才与你说的话,都是真相。”杜烟岚握着剑柄,纹丝不动,神色淡淡,言谈举止有着与生俱来的优雅。
“那个发财致富的法子呢?”王二五败落下风,还不忘发财致富。
“法子有,但你人品太差,左右摇摆,毫无契约精神,不配与芝女楼合作。”杜烟岚语气平平,也不见嘲讽奚落,却说得王二五脸疼。
“很好,这种反复横跳的二五仔。芝女楼也不屑与之交往。”擂台下走来一群人,为首的女子黑纱蒙面,对着擂台上的杜烟岚拍手叫好。
“小家伙,你深藏不露,口才了得,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梅情殇走上擂台,双手环胸,夸赞了句。
她身边的孙善香嘻嘻哈哈的跳过来,“你好厉害啊!三言两语就能把神经病说服。”
“把这个无耻老赖绑起来,一会儿,我得去找张碧池算账!”梅姨没好气的下着命令,随后对杜烟岚挥手,“等我回去,再找你聊聊。你们两个先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