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如此随便的名字。”梅情殇毫无自知之明的嘲讽了声擂台上的书生,好整以暇打了个响指,“炮灰而已。”
便听到王二狗手里的判官笔吧嗒断成了两截。他大惊失色,瞧着纹丝不动的杜烟岚,收起了脸上的错愕,表情凝重,甘拜下风。
如此强悍的女子,不动声色便制服了两个江湖人。看客们也是颇觉诡异,却看不出破绽。
“梅姨,你是不是在兵器里做了手脚?”孙善香也狐疑,不由怀疑芝女楼的兵器有玄机。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怀疑我的事业。粗制滥造,偷工减料,是生意人的大忌。”梅姨神色激动,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虽然是作弊,那是她私人作风的问题,别扯到她的宝贝兵器。
“直善,你不知道,咱们芝女楼出品的兵器就是因为品质太好,制作成本又高,耐用性久,才囤积滞销。便说这一把刀,市面零售价是三两,我们的批发价才一两二钱,今天零售卖二两,也就赚了八钱。”直桐直呼冤枉,把事实摆上了台面。反正孙善香也是自己人,也不怕人笑话。
“来打擂台的江湖人,一天最多二十个,利润还不够咱们发工钱的。其实杜公子给的这个法子,虽说可以解决滞销的兵器,也是杯水车薪。咱们师傅欠了钱庄十几万两银子,每月得还三千两的贷款,要是交不出钱,钱庄的人要去告官,封了师傅名下的产业,解散我们的帮派。眼看着明天就是月底最后一天,钱庄的催债条来了几十条,可是咱们手头的银子还凑不齐。师傅为了给我们发月钱,把嫁妆都卖了。”芝女楼如今面对的是帮派存亡的困境。
十几万两银子,靠打擂台也补不上这笔烂账。
“当初自不量力要创业,想带弟子们发财致富,看不清时势,栽了个跟头。如今一贫如洗。”梅情殇说起自己的冲动失策,后悔不已,随后又怨恨这个破世道,“这个王朝,崇文抑武,武人被读书人压一头,活不出体面。没多少人肯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故而武学落寞。宋真宗的一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所谓无利不起早,世人追逐功名利禄,都去读书了。”
“如今大多数书生,嘴上之乎者也,唱着高调,满口大道理,可是缺乏江湖经验,不懂人情世故,又不事生产。有些庸才,挤破头也搞不出什么名堂,倒是眼高手低,自以为是,以为高人一等,瞧不起下里巴人,誓不下地为农,不入庖橱,蹲在茅坑拉硬屎,毫无自知之明。”说起这个,梅情殇便来气,忿忿吐槽了两句,以解心头之恨,“朝廷无能,小人当道。那些围着贪官转的贱人们,为虎作伥,也不想想自己的根在哪儿。人家权贵,凭什么把好饭碗给个无亲无故的穷人?人可以穷,但不能没脑子。认知偏差,神魂颠倒,被上位者洗脑,被利用还给剥削者舔脚,这不是犯贱么?人性本贱,诚然如是。”
这含沙射影的谩骂,意有所指,明眼人知道她是冲着碧池阁而去。
“梅姨,咱们不说那些没趣儿的过往了。谁都会犯错,我们要重拾信心走出眼下的困局。杜公子主意很多,她会想出好法子,破解你的燃眉之急。”孙善香急忙安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提也罢。
朝廷无能,民不聊生,世道千疮百孔,乌烟瘴气,还有外敌侵扰,这接踵而来的社稷问题,连皇帝都焦头烂额。
小老百姓怨天尤人,愤世嫉俗,又有何用?不如重拾信心,熬过难关,着眼当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还有什么主意?”梅情殇好奇,难道杜烟岚的擂台招亲还有玄机?
“她深沉敏锐,下棋也是走一步看十步,行事不按套路出牌。谁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下一步会出什么牌。”孙善香跟着杜烟岚这一路,深有体会。
这闷葫芦平时循规蹈矩温文有礼,可想法天马行空,无拘无束。
“小家伙是不听话。方才我教她的两招剑法,她是一招也不用。像木桩子杵着,居然挺能装蒜。”梅姨哼哼两声,阴阳怪气的夸赞一句,看着杜烟岚的目光带着嘲弄与鄙视。
擂台上又上来一个挑战者,是个白发苍苍布衣青袍的老道士,他给出二两银子从兵器架上取出一柄剑,自报姓名,“贫道圣墟子,请姑娘赐教!”
底下的人们发出一阵哗然。
“都七老八十的出家人,还想着双修,真是老不正经的神棍。”路人甲看不过眼,奚落了起来。
“就是,姑娘快把这不要脸的臭道士打下去!”已经有人叫嚣着让老道士下不来台。
站在擂台一角的杜烟岚,神色淡淡,看着老道士那满脸的猥琐笑意,垂下眼帘,请手道:“请赐教。”
这圣墟子上来便是一手抱腰抄身,脚下出现个阴阳太极的双气流,能把人吸入气流之中。
这是江湖百家的武功,道家的如风四壁,能把对手禁锢在太极气流里。圣墟子笑得猥琐,玩得一手好控制,比点穴变态多了,欲要对杜烟岚动手动脚。
看客们大吃一惊,纷纷直呼不要脸。
比起前面两位参赛侠士,这老道士出招无耻下流,别人近身肉搏,他上来就往姑娘身上乱摸。
只见原地不动的彩衣女子,忽而脚步往右侧一移,避开老道士的咸猪手,随后挽起来剑花,周身曝起剑影,一片银光闪闪,乱花人眼。
本来老道士在台下观战许久,看她纹丝不动,但是周身内力雄厚,便起了疑心。老江湖自是知道比试作弊的手段。他猜测杜烟岚身后有高人护着,并不会武功。于是故意使出这种出乎意料的下三路。
这满天如雨般的剑花,出乎他的意料。层层叠叠,千重百影,根本看不清舞剑人的身影,别说破绽,来根针都插不进去。
“乱无章法,神魂颠倒。不错不错,这小家伙很机灵,临场应变。”梅情殇哈哈大笑,忽而拍了桌子,起身走到扶栏处,冷冷的看着擂台上的情势。
“聪明人向来不守规矩,思维灵活,让人无法预测行为。这世道真是不公平,人的情绪,生存资源与社会各种压力,都被计算好了,连面对问题的各种反应都有预案。”梅姨看出杜烟岚这份异于常人的天赋,精通人心,能预判对手的出招。
“梅姨,你在笑什么?”孙善香莫名其妙,方才还开心的大笑下一瞬立马翻脸。难怪男人都消受不了这位武林第一美人,这喜怒无常的性情,真是磨人的很。
“普通人只有基本的生存能力,遇到大灾大难,无可奈何,只能随波逐流。聪明人则会利用规则,欺骗规则,投机取巧,坑蒙拐骗,投机倒把,损人利己,以权谋私,借势压人,为富不仁,拥有超出实力可得的资源,从而让老实人吃哑巴亏,冤情无处可诉。”梅情殇说出一段泣血的怨声,为普天之下被奴役的穷苦百姓感到不值。
这丧尽天良的世道,法无定法,善恶不分。
“什么天道,什么人道?人道,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道在哪里?公平又在哪里?”这时,梅情殇已经质疑杜烟岚那套人道天道的理论。
“梅姨,她是好人,不是你口中那些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不知内情,但我也不好说实情。她有不为人知的苦衷,看着高深莫测,捉摸不透,可我相信她。”孙善香走过去,看向单打独斗临危不惧的杜烟岚,心中怜爱,话语无不柔情。
“她有那么好么?”梅情殇疑惑不解。
“手里有剑,与手里没剑是两回事啊。”孙善香微笑道:“一个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高人,却不杀生,那她是不是好人呢?有些人没有选择,碍于法律与各种社会压力被动做好人,那他是老实人么?好人是有选择却不为恶,没有选择不为恶是庸人。就好比,手中有剑,心中无剑。”
这话让梅情殇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不由眼神放光。
“你也说她多情风流,招蜂引蝶。正是因为手中有剑,心中有花。”孙善香感慨道。
情人眼里出西施。两情相悦,天打雷劈都分不开。梅情殇暗自艳羡,酸溜溜说道:“她那么厉害,进退自如,那我又何必在背后出手?多此一举,反正她手里有剑,怕什么呀!”
底下擂台,舞剑的人似乎感应到后台的声音,动作微微一滞。
本是眼花缭乱的圣墟子看到破绽,立马见缝插针,趁虚而入,一剑刺入剑影之中。
眼看着那剑尖离着杜烟岚的肩头只有两寸距离,要是不及闪躲,便得扎出个血窟窿。到时不仅输了梅情殇的面子,还得以身相许。杜烟岚抿唇,神色沉凝,拿着剑往肩头处格挡。
叮。双剑交鸣声响起。她平生第一次举剑出招,堪堪接住了老道士的招式。
“不好了!梅姨,你不能这样把她丢下。”孙善香急眼,双腿不由自主的想往下走。要是梅姨再不出手,她要去救场。
“这牛鼻子臭道士,一把年纪还调戏小姑娘,卑鄙无耻,令人发指。”梅情殇鄙夷埋汰着圣墟子,看了眼心急火燎的孙善香,伸手捏捏那圆嘟嘟的小脸蛋,“时候还未到,你急什么。”
便见那嚣张猥琐的圣墟子忽而惨叫连连,手里的剑折成了两截,握剑的手抽搐抖成了鸡爪,他不敢置信的大声喊道:“我的手啊!”接下去是一阵又哭又嚎的痛叫声。
老道士抓着受伤的手,疯狂的跑下台去医馆找大夫正骨。
擂台下的看客们发出惊叹,“好俊的剑法!”
方才杜烟岚的那招揽芳盈袖,剑舞之处,桃花满天,纷纷扬扬,柔情浪漫的同时,又带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
“好一个睿智冷静,审时度势的绝代美人。这落英剑法炉火纯青。不愧是梅情殇的后人,青出于蓝,姑娘日后当然是江湖里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人群里有个老江湖看着杜烟岚的言谈举止,拍手夸赞鼓励。
擂台上又来了个选手,是个穿着肚大腰圆的大厨。他问芝女楼弟子买了两把菜刀,随后自报姓名,“金满福酒楼大厨,朱大常,请赐教!”
连厨子都来打擂台,看来这世道不好混,人人身兼数职。
“这菜刀是精铁所制,刀刃锋利,吹毛断发,无论是切排骨还是剁牛筋,都不费吹灰之力,堪比杀猪宰牛刀。”梅情殇对自家制造的菜刀津津乐道,列举它的各项功能,“又能切菜又能砍人,遇到黑心顾客,无良老板,砍得他们一回生,二回熟。”
这用词颠三倒四,还真是读书少的后遗症。孙善香搓搓眉心,无语凝噎。
半盏茶功夫,擂台上的胖大厨惊叫,“啊!”随后人划出一道圆润饱满的抛物线,从台上飞到了旁边的秦淮河里,噗通一声成了落汤鸡。
擂台底下发出一阵唏嘘。众人都看不清擂台上的杜烟岚用了什么招式,便看到挑战者被无形的力量抛掷下了擂台。
面对这样美若天仙,武力值深不可测的姑娘,谁都不敢小瞧,却又鬼迷心窍,起心动念,跃跃欲试。
一个时辰,便打了几十场比试。
参赛者接踵而来,三教九流,应接不暇,有的是来瞅这绝色美人,有人来赌个奇迹,也有人来碰瓷敲诈。
“我的手臂被打脱臼了。你们得赔偿我医药费,失业金与精神损失费。”王二五摇晃着脱臼的手臂再次回到擂台,撒泼打滚要赔偿。
“不给我钱,今儿这擂台,你们别想打了!”他一屁股坐在擂台上,吵吵嚷嚷的威胁道。
擂台后方的梅情殇气急败坏,“哪里来的搅屎棍!这老赖花二两银子买了根棍子,连个打狗棍都耍不好,自己被棍子拌了跤摔断了手,关我屁事!”
她看出王二五脚步虚浮下盘不稳,武功不济,于是故意不出手,让杜烟岚自行解决。没想到狗东西揣着别的剧本,是来碰瓷勒索,真是不知死活。
“把这人拖下去吧。”直灵看得心烦,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如今世道不要脸的玩意儿,层出不穷。当我芝女楼的人是吃素的么?”梅情殇气恨,握拳砸了下扶栏,强压怒火,“等等看,小家伙会怎么对付这个老赖?”
看着满地打滚,叫苦不迭的王二五,杜烟岚眉眼波澜不惊,见怪不怪,慢悠悠的走过去,收起手里的剑。
“众目睽睽之下,阁下这样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当真把擂台当成儿戏,是谁给你这样的勇气?”杜烟岚不会武功,方才也凭借着内力与身法,撑了圣墟子的一招剑法。可这王二五,根本无需出招,他自个就能摔个肢体脱臼。
“明明是你把我打伤,下手没轻没重,我胳膊脱臼,耳朵出血,回家得躺个一年半载。你得赔偿我损失费,不然我。”王二五忿忿说着,颠倒黑白,无中生有,卖惨闹事。见杜烟岚神态自若不为所动,暗自咬牙撩起衣服露出绑在腰上的火药恶狠狠的说道:“你们要是不给我赔偿金,我,我就炸了这擂台,大家同归于尽!”这就是他的勇气!
他露出火药以后,情形瞬间紧张。
“快跑啊!有神经病!”擂台下的看客们大惊失色吓得纷纷逃散。
本是暴怒的梅情殇赫然醒悟,神色凝重,“这人不是单纯来碰瓷的,他是受人指使来搅局。”她心念电转,立马想到幕后黑手,咬牙切齿道:“张碧池,你够狠!派个神经病来坏我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