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片刻,待到牧尤彻底冷静下来,他才重新站直了身子,悠悠的道:“为师……无事。”
他说着,就朝着楼梯继续走去。
秦否在他身后蹙着眉默默的看了一会儿那缓缓下楼的人,最终还是不放心的跟上,一把拉过了他的手,说道:
“师尊,闹市人多,徒儿怕跟你走散了,就让徒儿拉着你吧!”
说真的,秦否并不知道牧尤为何会突然变得这么憔悴又弱不禁风的样子。
但是他是真的怕他的师尊出什么意外。
毕竟这里人潮汹涌,一旦走散,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本以为牧尤会拒绝,或是斥责,秦否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谁知牧尤嘴上没有说话,被秦否抓过的那只手却主动将秦否的手握紧了。
心中的阴影让他再也不想经历一遍相同的事情。
若是当初他可以和那个放牛郎一起,放牛郎是不是就不会消失?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牧尤握紧,秦否心花怒放的喜悦之下也不想去揣测牧尤的想法和做法背后的原因。
他像是一个得到心爱之物的小孩,连那笑意都带着天真的孩子气。
他就这样拉着他师尊的手一步步顺着二楼的阶梯走向一楼,在一层那更为拥挤的人群中一起走下了画舫。
城内的古道车水马龙、张灯结彩,来来往往的看客或是衣着华丽,或是大方得体,每个人都放缓了脚步徘徊在长街古道的各种店铺、摊贩四周挑选心仪之物。
和谐人间,只在佳节。
秦否拉着牧尤的手,悠哉游哉的路过一个个打着灯笼的店铺、小摊,那些商品在各式各样的灯笼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夺目吸睛。
秦否时不时的拿起摆放其上的商品冲着牧尤问话——
“师尊,你喜欢这个拨浪鼓吗?我小时候也有一个,可惜弄丢了。”
“师尊,这个猴子面具不错,要不要买一个?”
“师尊,这个白玉簪好看,很适合你的气质。徒儿买一个送你吧!”
“师尊,你看这把桃木剑的雕刻样式,像不像你的惊鸿仙剑?”
“师尊……”
“师尊……”
牧尤面色平静的看着秦否挑选那些新奇的小物件。在这一刻,他终是觉得,自己的小徒弟无非还是个顽童心性。
秦否刚去清韵崖的时候就说过他自己无父无母。牧尤一直以为秦否是个孤儿,从小在市井长大,该是见惯了这人间悲欢喜悦的。
可是看着他那不知疲惫又满眼新奇的样子,仿佛这第一次下山来到人间的不是牧尤,而是秦否。
然而牧尤不知道的是,秦否这个从小在毒谷长大的二少爷,活了十九年修习不得功法,哪里有机会前往人间市井。
他告诉牧尤的那些关于中秋节的形容,其实也都是从小听着他的哥哥秦泺描述给他的。
秦否自己也没想到,他人生的第一次中秋节,竟然会和他的师尊一起度过。
这一年的中秋节,他们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凡间最繁华的城池看人间喜悦相逢,赏月赏景赏团圆。
两人从街头走到巷尾,又从巷尾的另一侧商铺折了回去,最终走进了一家气派高耸的酒楼。
酒楼一共有四层,它的所有檐角都挂着大红色的灯笼,每一层的顶棚都装饰着六七盏款式和样子不同的花灯,绚丽又明亮。
第四层的人很少,只零星坐着两桌绫罗缎衣的富贵公子。可是即便人少,秦否那只握住牧尤的手,还是紧紧地,不愿松开。
他们站在四楼的窗边远眺山河,只见整个灯火缭绕的城池都被尽收眼底。脚下的街市是灯火长龙,远处郊区是万家灯火、星汉灿烂。
湖光山色之间倒映着灯火和银河,星星点点的祈天灯自岸边放飞,它们载着人间的美好愿望穿过树林,摇摇晃晃的飘向墨色天际。远远望去,无数盏祈天灯和天边的玄河融为一体,成为遥不可及的星子,照耀人间。
牧尤望着那些逐渐远离人间的烟火彩灯,开口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祈天灯,是城中的百姓用来祈福许愿的。他们想要将这些愿望送上九天,这样天上的神明就会收到他们的愿望,从而获得祝福。”秦否笑着说起从秦泺那里听来的故事。
牧尤静静的又看了远方一会儿,才说道:“徒儿,一年一度中秋,你不去祈愿吗?”
听了牧尤的话,秦否转过身,举起两人依旧相握的手,炯黑的眸子里闪烁着绮丽的光,宛如人间星河。
他笑容灿然的道:“徒儿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徒儿的愿望是和师尊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牧尤淡漠眸子中的神色微微变化,却终是松开了抓住秦否的那只手,“师徒情分不可和眷侣之情混为一谈。徒儿莫要乱了辈分,为师也不可为老不尊。”
随着牧尤松手的刹那,秦否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
“徒儿拎得清自己对师尊的感情!徒儿是真的心悦师尊,徒儿想要和师尊以道侣相处!”
秦否表情认真的盯着眼前的人,随后咬了咬牙,又继续道:“若是师尊如此在意师徒辈分和世俗眼光,我秦否自愿离开师门,只为和师尊在一起!”
他对这人的尊敬不知不觉已经融入了骨子里,就算是说着要叛离师门的话,可还是不敢去直呼那人的名字。
“执迷不悟。”牧尤淡淡的摇头,正欲转身离去,秦否却从身后抓住了他的手。
“徒儿要怎样做,师尊才可以接受徒儿?”秦否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卑微可怜,像是祈求。
牧尤没有转身,那清淡的话语从前方的黑暗处传来:“秦否,你还年轻,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莫要在为师身上浪费时间。”
“可是徒儿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想要许一人以白头,择一人而终老。徒儿只想要师尊一人!”
秦否说着偏执的话,手中抓握那人手腕的力道丝毫没有松开。
“你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去,只会笑为师没有将徒弟管教好。”牧尤说着云淡风轻的话,手中却是使了力道挣脱开被秦否抓住的手腕。
他朝前方走去,半个身子融入黑暗,将要走下四楼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