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尤是背对着那人坐着的,所以距离他们更近一些,那人挥舞着拳头就要从身后袭击牧尤,牧尤依旧淡淡的抿着茶,淡泊的就像是天边的云。
身后那人的拳头在距离牧尤还有一尺的距离时,身体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弹开,砸在了身后另一个人的身上,两人瞬间倒地。
虽然那人没有伤到牧尤丝毫,但是秦否却突然冷着脸站起身,一扫方才的揶揄戏弄之色,鹰隼般的眸子里带着阴寒与嗜杀。
“敢动我师尊,真是该死!”
他说着就要朝着那人而去,此时桌对面的牧尤却淡淡的开口了:“徒儿,不得无礼。”
“这些仗势欺人的混蛋都该……”
“死”字还没有说出口,牧尤又道:“徒儿,坐下。”
那清冷的口吻说出的话却像是圣旨一样,秦否捏紧了拳,将那股杀意压制下去,重新落座,只是瞪着一双阴狠的眸子,暗暗地警告着那些跃跃欲试想要攻击的人。
知道眼前的两人不是善茬,还会一些邪门法术,那个身穿暗金色锦袍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湖上风光无限好,何处不可览繁华?也罢,本殿今日就将这位置让给你们。”
男人说罢,转身就朝着阶梯下去,看样子是不想继续在这丢了面子的地方继续再失了身份。
月蓝色锦袍的男人狠狠剜了秦否一眼,便是对着这群带刀随从吩咐道:“我们走!”
说罢,一群人就乌泱泱的下了楼。
秦否看着那些人离去,带着不满的小声道:“师尊不该如此心慈手软。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同情。”
“善恶自有命数,他们的福报与劫难由着他们去吧。我们无需妄加干涉。”牧尤道。
秦否轻叹一声,满脸无奈。
“我的好师尊。若是世人都是你这善良淡泊的心性,怕是魔君转世不仅不会杀生,反而还会眷恋人间。”
秦否的话让牧尤若有所思。
所以,在天枢宝钞和天玄镜里的预言里,魔君转世为何要屠戮人间?
若真是人间善良可以救赎转世魔君,那反过来呢?
魔君转世不杀生,真的可以得到人间的善待吗?
牧尤不再言语,只是拿起了盘中葡萄,吃了一颗。
师徒两人就在这画舫二楼的凉亭中一直从日暮坐到了夜色降临。
随着天色逐渐的暗了下去,水道长河、古城街巷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那些在风中摇曳的大红色灯笼点缀在夜晚的人间,像是地面的星辰与浩瀚无垠的星河交相辉映。
在河流远方的夜空,一轮圆月低垂的悬挂,河流的尽头倒映着同样的圆月。涟漪泛起,打散了河中的幻影。
远赴人间惊鸿宴,一朝看尽盛世颜。本应该乐在其中,可牧尤的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他习惯了幽径古道草木深,习惯了青灯古卷半盏茶,这盛世人间、太平繁华的盛宴就像是洪水猛兽一般,冲击着他孤独成瘾的心性。
牧尤痴痴地望向河水里倒映出的灯火辉煌,那些星星点点的光飘忽在水面,人间烛火、夜晚星辰。
可是他却想到十九年前在七里牧家村的那个夜晚,放牛的少年为了保护被村民当做妖物的他,故意和他互换了衣裳,引着一群追打讨伐的村民跑向了大山深处。
那天的夜晚,牧尤就站在半山腰上,看着长龙似的火把距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那泯灭在夜色下的火光和眼前这些灯笼的火光逐渐重合,恍惚间,他的耳边似乎回响起那个放牛郎的声音——快逃!
不知不觉间,他望向这夜幕笼罩下的灯火长河,眼瞳中染上了一丝恐慌。
“师尊。”
秦否唤了一声,却没能让对面的人思绪回来,便是又唤了一声,“师尊!”
连续两声的呼唤将牧尤从记忆中唤醒,他像是被惊扰到一般,瞬间望向秦否。
就那一刹那,秦否看见了那双平日里冷漠厌世的杏眼全然的睁开了,明亮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
“师尊,你怎么了?”秦否不解的关切道。
“无事。”
说话间,牧尤再度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姿态,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只是秦否的错觉。
见牧尤故意隐瞒情绪,秦否便识趣的不再追问,而是又好心情的道:
“师尊,我们该下船了,去集市凑个热闹。”
听了秦否的话,牧尤才察觉到他们所乘坐的画舫已经逐渐靠岸了。
秦否在前方走着,已经到了楼梯的位置。
岸边和水面都是一排排火光,而那袭墨色的衣服在黑夜里太容易隐匿身形。
牧尤跟在后面瞧着前方逐渐远去的小徒弟,心底那股还没有彻底被压制下去的不安再次汹涌翻腾。
他有一种错觉,认为前面的人会像那个曾经为了救他而消失在大山深处的放牛郎一样,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之中。
就在此时,二层的包厢内有一群人也蜂拥而下,人潮彻底的冲散了师徒两人。
牧尤望着前方人头攒动,却看不见秦否的身影,心中越发慌乱,竟然连脚步也快要迈不开了。
“秦否……秦否……”
人群之中的牧尤发出微弱的呼唤声。
记忆深处的愧疚和恐慌让他呼吸急促,视线也变的模糊。
他感觉空气都被四周的人群一同带走了。
慌乱之中,有个人揽住了他的胳膊。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尊,徒儿在!”
随着二楼的人潮逐渐散去,牧尤身体的异常反应也开始好转。
视线恢复了之后,他抬眸对上秦否的脸,少年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担心。
“师尊,你究竟怎么了?若是实在不舒服,我们现在就回清韵去。”
秦否明显的能感觉到被他揽在怀里的人还在急促的喘息,这是他从未在他的师尊身上见过的狼狈与慌张。
单薄的身子和他恐慌的表情显得这人脆弱的就像是一张随时会破裂的纸。
可是他这个总是爱逞强的霸道师尊,就连在对战楚栎的时候也不会如此狼狈不堪。今日这副状态,岂能让秦否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