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十字坡酒店,众人吃了一回酒,石勇、杨林早已不胜酒力,被孙二娘喊来的两个伙计扶到客房去睡下了,武松与鲁智深、张青又讲了些江湖趣事,这才用了饭。鲁智深不顾强留,执意辞别众人,去寻师兄林冲去了。
武松借口散散心,到十字坡反复观察了地形,通往河北的官道正通过岭下,而通往孙二娘夫妻这家酒店的道路也是一条官道,是通往怀庆府的,两条官道相夹的三角地带,有一片大树林,甚是繁茂,遮天蔽日,确实是杀人的理想场所,只要主人李固能让 卢俊义稍稍移步林子内,哪怕是小解一回,武松也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这活给做了,然后借着密林逃之夭夭,更何况现在有了张清和孙二娘等人的帮助,更不再话下。
就在这时,有一人冷笑几声从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说道:“二哥好眼力,此处正是杀人场,管教他立时见阎王。”武松看时,却是时迁,后面不远处暗影里站着的,正是第二队的阮氏三兄弟。武松暗暗叫绝,看来,卢俊义那厮的断头场就选在这儿了。
时迁召集过众人来,说道:“阮兄几个就在官道前二十里的旅店住了,等待梁中书的车马到来,事先着一人前来告知二哥他们,然后二人跟踪他们到此,以防不测。我与武二哥、石勇、杨林等在这里事先分头埋伏了,到时候,我与几个番人,在前边虚晃一枪,杀他个措手不及,那时队形定然大乱,李先生自可以保护主人为名,到此躲避,于他们慌乱之中,武二兄弟定能一刀将其毙命。”阮小二道:“莫说是武二哥这等好汉,既便是我们兄弟,照样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武松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几位哥哥,常言说,行事要‘先虑败、再虑胜,我们还要考虑到那个浪子燕青,曾是和我交过手的,此人的武艺精湛,在江湖上也算中上乘水平,更何况这树林之中,长武器施展不开,而短兵相接或是徒手搏击,又是那燕青的长项,更兼那卢俊义也非等闲之辈,我们如果不能一招要了他的性命,等他反应过来,我们倒要反受其害了,因此,时迁兄回去,务要告诉我家主人,一定要把那个燕青调开,最好让其留在郓城。”
时迁咬着他那几根鼠毛须想了许久,说道:“二哥真是心细之人,这一点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也罢,我自回去与李先生商议,让公明哥哥苦苦挽留他,若还不行,就让他去保护王府尹与卢员外夫人,梁中书那里自有青面兽杨志保护,李先生若提出此议,恐怕他们众人会喜不自禁的,调开了燕青,卢俊义那厮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此事也就容易得多了。”时迁说着,自己倒先得意地笑了起来。众人也笑了,于是四人作别,各自安排去了。
武松回到酒店时,但见头顶树梢上一片火红,已是夕阳西下了,大树下却早已黑暗了下来,或许晚上并没有什么生意,店小二也懒得挑灯,武松进了门,问了声:“我哥嫂何在?”一个店小二见是武松,向后院指了指,说道:“后院厨房那儿,想必正亲手与你们准备晚饭呢?”武松也不问石勇、杨林,直接向后院厨房走去,但见里面冷清清空无一人,武松刚要退回,又看到角落里有一个房间里亮着灯光,这才走了过去,果然有人说话的声音,正是张清、孙二娘夫妇。
武松没有说话,透过窗棂看了进去,登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但见张清面无表情地坐在门口处,而那头陀,却被剥得精光,挂在肉架之上,孙二娘赤膊上阵,一刀割下那厮的是非根,扔给了肉架下等候多时的一条大黄狗,再看孙二娘双从那头陀的头皮处开了一道缝,轻轻地用尖刀给剥开了,放下尖刀,顺势用双手一顿,那头皮便被活生生地剥离了头骨,孙二娘愤怒了,大叫一声,猛一用力,那头陀上半身的肉皮便被血淋淋地揭开了……
武松看了多时,孙二娘已经取出那头陀的心肝肠胃,挂在了一旁,张清猛然跪在了地上,说道:“二娘,都是我不好,是我张清无能,让你受了污辱……”孙二娘的尖刀“呛啷”一声丢在地上,夫妻二人抱头痛哭起来。武松不忍心再看,反身离开了后院,前院里点起了灯火,石勇、杨林二人已经说笑有声了。
不大一会,孙二娘笑容满面,抱着一坛子米酒走了出来,张清也端出一大盘子牛肉来,放下了,又让店小二去准备果蔬、热菜,五人坐地,张清又升起炭火,说道:“二哥,且与各位烧个还魂酒汤,我们但在此坐地说话。”几个人笑了,没想到张清这野店,还有如此情趣。
喝了几巡,店小二又将出些菜品来,孙二娘从店里又打了二角官家陈酿,惊得石勇、杨林连连避席回屋逃避了,武松笑了一回,这才与孙二娘、张清开怀畅饮一番。
武松这才知道,张清的出身并不好,是附近光明寺一个老方丈的私生子,寄养在附近村庄上,等到长成,并不爱读书,只好舞枪弄棒,与人厮混。有一次一个年轻孩子骂了他的出身,说他是“小秃驴”,张清一时兴起,竟然把那孩子给打残了。老和尚无奈,出了不少资财,才平息了事端。让他出家,老和尚也自不忍,就让他到离光明寺不远处的一处庙产田里种菜,他也便有了菜园子张清的浑号。
父子两个相互照顾着,日子也就这样过了下来,没想到衙门里有人看中了光明寺的庙产,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游方野和尚,非让他来当光明寺的住持僧,老和尚怎敢违抗官府,也只得同意了,谁曾想,那游方和尚却是一个更大的花花和尚,不仅贪财如命,更是色中饿鬼,打着送子菩萨的口号,每每留求子妇人宿在寺内,还时常招惹那官人来一同淫乱,把一个寺院搞得乌烟瘴气。老和尚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每每相劝,那游方和尚又以老和尚过去的不堪把他嘲弄一番,老和尚身体每况愈下,直到有一天,老和尚自觉要归西了,这才叫来张清。
张清说这话时,已经流下泪来:“那老僧颤抖着双手,说道:‘我儿,老纳出家前本姓刘,与你并无血肉关系,你的亲爹是我的义弟,他姓张叫张麦会,如今已经做了孟州府的兵马都监,老衲死后,你可以去找他。”说完,一命呜呼而去。这老和尚,原来为我亲生父亲背负了半世恶名,实在可敬。”武松连连点头,没有吱声,他想听完这位菜园子张清的传奇故事。
后来,张清就在一个晚上,趁他们正在大殿内淫乱之机,偷偷地锁上了大殿门窗,又放了一把火,把整个寺院连同它的污秽一同烧了个净光。这才到了孟州军营,去找他亲生父亲张都监,没想到那人却是怕老婆的,做了此等事情却不敢承担,不仅没有认下张清,还着人把他叉出府门外,暴打了一顿。从此张清便没有了家,四处流浪,有时饿得实在不行了,也干些偷鸡摸狗之事。
那日,就在这大树之下,张清看到一位老者背靠大树,睡得正香,张清于是就偷偷地过去,要偷那老者的银两,不料那老者早已醒来,轻轻用脚尖一勾,张清便跪倒在他跟前。那老者笑着问了张清的来历,多生了怜悯之心,于是便带他回家,又教他武艺,还把唯一的女儿孙二娘许配给他为妻,从此入赘到孙家。前几年,泰岳孙老东归天,夫妻二人合伙,才在这儿开了家野店过活。
“孙老东,可是江湖上那个叫‘鬼见愁’的孙老东?”武松瞪大了眼睛问道。张清和孙二娘同时点了点头。
武松“哎呦”一声,早已离席跪倒在地,流泪大拜道:“天可怜见俺武松,当年逃荒过此,也是要仗着自己一身蛮力,欺负一老者,不想被老者轻轻拿下,那老者见我骨骼甚好,便亲授我江湖绝学‘玉环步、鸳鸯脚’,后来还劝我到他家,说是有一女儿,年长于我,要我入赘他家,却被我家兄长给拒绝了。武松自幼无父无母,全靠兄长一人既当爹又当娘地把我养大,我武松最听兄长的话,视兄长如父如母,于是也就绝了这念头,随兄长逃难去了。不期今日得遇姐姐、姐夫,我武松莫不是在做梦吗?”
张清、孙二娘二人也早已落下泪来,张清道:“岳父临终前,曾说,这天下真正学得他平生绝学‘玉环步、鸳鸯脚’的,只有二人,且一俊一丑,丑的那个,天资不佳,跟着他学了一年有余,才略略入道,那人叫什么没面目焦挺,而长相漂亮的那位年轻后生,学了不到一个时辰,早已是出神入化了,岳父竟然没问那后生名姓,不料却是我家二哥,实乃是上天有眼,又或是岳父在天之灵引领,让我们在此相逢,真真是天可怜见我兄妹三人啊。”说完,三人抱头痛哭,那声音真真让人好生感动,连逃避酒席的石勇、杨林也过来,流泪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