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小兵甲上山管理粮草已非一日,他谨慎地经手着每一笔收支账目,拨付着每一项粮草,那几个粗仆倒也尽心尽力,于粗重活计上并不让小兵甲插手,小兵甲的日子过得甚是快乐,偶尔还有缴粮、缴草的庄客送上些许酒菜,几个人吃喝上一回,出得一身臭汗,再到山下水洼里沐浴游泳一回,回来倒头就睡,那日子比起在东平湖一中,不知要快活多少倍,更何况,这里没有什么教学之累,也没有什么考试之苦,更没有那些虚无扯淡的历史争论。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是秋后,后山粮仓又开始收粮纳草,小兵甲总感觉到有些不对头,一排五个粮仓,已经空出两个,一个才收了半仓,庄客们已经交完。再看麦秸垛,也只剩下三垛半,小兵甲一惊,这漫长的冬季该如何办?他急忙翻开交粮庄客名册,并无增减,再看来领粮草人员名册,不禁大吃一惊。近期,追随王伦先生归隐的名流、非名流、冒牌名流以及鸡鸣狗盗之徒已有数百,加上原有人马,已经超过五百人、一百余匹骡马,如此算来,定然是入不敷出的,这可如何是好?于是急忙列出有关数据,直奔梁山顶上的宛子城而来。
王伦正在大厅内正襟危坐,杜迁、宋万两位好汉分列左右,也有几个名士在下面坐地,小兵甲将自己掌握的粮草情况汇报已毕,又说道:“如今,我梁山人员众多,然而这梁山山下,可耕之地甚少、甚贫,四面水泊,又被东碣村阮氏三雄所占,水产虽非,却与我梁山无缘,王先生虽有些许家财积蓄,然如此坐吃山空,无疑于坐以待毙,望先生与诸位三思。”
这王伦,本是一个读书人,因履试不第,满腹怨怼,这才要学陶渊明之故事,变卖祖上家财,置办得这梁山泊荒岭野湖,要要这儿过下半生无忧无虑的日子,于武艺上自是不通,在经营上更是不懂,听闻此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急忙问道:“杜迁、宋万及各位先生,计将安出?”杜迁、宋万本是粗人,于武艺上略知一二,于经营上照样的孝布围巾、白脖两枚。下面那些吃闲饭的,叽叽喳喳一番,亦不知其所云,王伦见一时拿不出办法,只好挥挥手,让众人散了。
小兵甲见众人散尽,才走到王伦案几前,再施一礼,说道:“小的闻言,距此不远的河北沧州府,有一人姓柴名进,乃前朝大周皇帝之嫡孙,太祖皇上封其有铁券丹书,此人交友如孟尝,热心如旋风,江湖人称‘小旋风柴进’,如今危难之季,先生何步移步沧州,拜见这位柴大官人,或许有一线生机。”王伦一听,大喜过望,说道:“柴进此人,我在东京应试之时,多有人提及,几乎把我耳朵塞满,不期却在不远处之沧州,也好,我明日自与杜迁前去拜访,一解我梁山燃眉之急,二解我渴慕之意。”
话不絮叨,三日后,王伦带杜迁、小兵甲到了沧州柴大官人府上,柴进不知王伦之名,看了管家递过来的王伦名片,虽有几分不屑,也装作渴慕已久之样式,出门相迎,延请他们庄内入座。柴进自坐了主席,王伦左席、杜迁右席坐下,小兵甲侍立于王伦身后。柴进略略击了下手掌,早有庄客端上漱口之温汤、擦洗之热巾,三人净手净面漱口已毕。又有庄客在各人面前放上一碗开口酒、醒胃汤,米酒姜丝,甜味中透出辛辣,三人又轻轻啜了,这才抬出果蔬菜品,肥羔美酒,柴进正要举杯相劝,突然门口闯入一条赤发丑陋大汉,骂道:“哪里来的鸟读书人,竟然在此坐席,可知俺刘某厉害。”
小兵甲抬头一看,只见此人:赤发炸开乱如麻,麻面钩鼻耳斜插,双目大小分左右,腰粗腿细似蚂蚱,江湖人称赤发鬼,一把朴刀人堪夸,可惜英雄无归途,刘唐流落客旅家。众人看时,端的是一条怪奇男子。柴进见了,心中自有几分不满,说道:“大汉,庄上分发给你的定例饭食,你领了便是,如今我这儿有贵宾,你又如何来扰。”
刘唐施礼,狂妄地笑着,说道:“贵宾,何处来的贵宾啊,不过一小白脸尔,当初我来之时,亦是贵宾相称,不想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可惜我手中这把好刀了,嘿,柴大官人,许俺吃了这杯好酒,另谋出路也就是了。”
柴进冷冷笑道:“大汉,你可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要图什么虚名,天下的学问,皆在一个‘用’字,你对我有用了,你便是贵宾,你对我没用了,便是吃闲饭的懒汉,不要说我小旋风柴进,就是那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亦如此、如此。好客如孟尝,养得鸡鸣狗盗之徒,也是有盗兵符、赚关门之大用的,如今,我养你,又有何用?”
刘唐冷冷笑道,就凭我手中这把刀,难道还没有一碗饭吃,说完,端起杜迁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用手一抹嘴角,长叹一声,就要出门而去。杜迁笑道:“刘唐兄,可愿与在下比划比划,切磋一番啊?”那刘唐回过头来,抱拳问道:“不知兄长尊姓大名?”杜迁笑道:“在下杜迁,江湖人称摸着天,于刀法上也略知一二,不知刘兄肯指教点拨否?”
那刘唐一身功夫,正无处表演,这杜迁听闻柴进刚才所言,亦有几多气闷,再看柴进,早已是喜形于色,离席站起,王伦不知如何是好,坐在那里不语。
院子里,早已围了许多庄客闲汉,还有几个外来豪杰。刘唐毫不客气,早已操刀在手,拉出个恶狗扑食式,刀刃向前,杜迁一见,也不相让,拔出腰间钢刀,做了一个恶狼潜伏式,刀尖向下,二人真勾勾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伺机而动。
柴进哈哈大笑,说道:“二位好汉且慢,上彩头!”立时,有管家端出十两大锭银子和一匹红绫,看来,这种打斗,在柴家庄园恐怕不是一次两次了。
看到彩头,刘唐早已眼红,杜迁更是心动,刘唐猛扑进了一招,直逼杜迁咽喉,杜迁急忙跳了一步,迅速躲闪了,回手一刀,直取刘唐后背,刘唐哪敢怠慢,用刀背猛地一磕,杜迁的刀眼看着就要砍到刘唐的刀背上,却轻轻一闪,走了偏锋,那刘唐也翻转了手腕,迎着杜迁的刀刃砍了出去……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二人已经是打斗三十回合以上,尚分不出胜负来。柴进哈哈大笑,大声叫道:“二位好汉,且请住手,我等一同饮酒尽欢,待下回再欣赏二位好汉刀法。”二人脚步向后一踅,跳出了圈外,插刀入鞘,刘唐的眼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锭银子,柴进大笑,说道:“管家,再取一份彩头,分赏于二位好汉。”于是众人回到厅中,柴进大喜,又给刘唐添置了一案,几个人喝到尽欢而散。
月光之下,王伦静静地坐在柴进家的客户里深思着,柴进刚才所言所行,绝非如传说中的美丽,他又该如何向这位柴大官人开口化缘,以解梁山泊燃眉之急,开口之后,遭到了拒绝,又该如何办?难道摆在自己面前的,真的是死路一条?于是忍不住长叹道:“仕途绝、时事艰,犹思东篱,种豆南山,自虑无忧到暮年,一捧黄土,了却此生愿……”
而此时,柴进已经走了进来,笑道:“王兄,太悲观了些,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王伦急忙回礼道:“柴大官人,教我。”
柴进说道:“如今天子昏庸,权臣当道,官场腐败,有识之士晋身无阶,草包饭囊充斥朝野,百姓遭受天灾人祸,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苦不堪言,现多有绿林好汉,啸聚山野,文人雅客,流连瓦街,如此情势,天下必生变,先生,你、我何不于这乱世之中,赌上一把,占山为王,积聚兵马财粮,成则为王侯将相,败也不失一生富贵,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王伦沉思良久,说道:“大官人之言,亦未尝不可也。”柴进大笑道:“此等机密,只有你我知之,他们那些粗俗之人,如何识得。”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字条来,说道:“柴进在东昌、东平二府,亦多有家资,先生用得着时,只管去取,不过,似杜迁这等粗俗武夫,何不支使他们时常下山,借些粮食,取些财帛,不失绿林好汉规矩,也让他们自食其力,日子过得好一些,王兄,谨记一条,水至清则无鱼,他们啊,哈哈哈……”
王伦似乎听明白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