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丙甲又一次被学校开除了,一个山东大学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到东平湖高中教高一的历史,本来不应该有什么问题的。他的上一个工作是在济南城一个三本学校当教师的,本来已经混到讲师了,就在要评副教授那一年,学校被另一所大学合并,教师择优录用,他被挤掉了。于是在同学的帮助下,他回到了老家,在东平湖高中教高一的历史,也算落了窝,找了个饭碗。
萧丙甲是一个对生活要求极低的人,能有口饭吃,有身衣服穿,有个地方住,不挨饿受冻,就心满意足了。萧丙甲没有什么爱好,包括女人和金钱,直到现在,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仍然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一条。其实,也不是萧丙甲不爱钱,是钱根本就不爱他,更不是他不喜欢女人,而是没有女人喜欢他。
萧丙甲被东平湖高中开除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给学生上课,给出的答案和教案上的标准答案是两回事,比如:教案上说,人类的祖先是类人猿,他的答案则是:有可能是类人猿,也有可能是女娲或者上帝造的,还有可能是外星人搬过来的,更有可能是某种神奇的物种变化而来的,当然还有N种可能的可能。这还不算什么,讲历史名着,他也是胡说八道,比如讲《史记》,他竟然讲出800多条太史公的不是来,还说太史公才是在胡说八道。讲《三国演义》,他说武圣人关二爷用的是大镰刀,还说关二爷的刀法仅有三招半,和程咬金、牛皋的武艺不相上下。讲宋江起义失败的原因,他竟然说是缺少了粮草所导致的,说梁山好汉投降是饿得受不了了,才不得不投降的。这样下来,本来好好的一个班级,历史这门不用老师讲解、靠死记硬背都能吃及格分的副科,他带的班级,竟然一下子全部不及格,因为他给学生讲的答案,根本就不在《教学大纲》,校长气得吐血,十分无奈地把他给辞退了。
萧丙甲很无奈,也很冤枉地下岗了,因为他讲的东西,在他心中,那可是个顶个的是真金白银的历史知识,是旁人不懂更不会理解的历史。萧丙甲很无奈,就到东平街区里走街串巷,摆地摊给人讲他的历史见解,刚开始还有几个无聊的闲人稀奇,觉得他讲的还挺另类,于是,就给他几个小钱,萧丙甲还能聊以度日。可时间长了,人们发现,这货是个疯子,讲的东西根本就不沾边,纯粹是八道胡说。于是萧丙甲便开始过起了乞讨般的日子,一身破衣加上永不修饰的胡子头发,萧丙甲很快就成了真正的疯子,成了与这个现代化城市格格不入的野蛮人。
萧丙甲今天的运气还不错,一个小朋友给了他一个大烧饼,还有一位哥们扔给了他十块钱,萧丙甲拿起十块钱,想去买瓶啤酒,再来半包花生米,没想到刚走到一个小饭店的门口,那老板娘却指着他说:“别动,我给你送过去。”于是就送给他两瓶崂山啤酒,还有几个鸡爪子,他咧着嘴笑了,感谢着老板娘,然后向他的王宫走去。
萧丙甲的王宫是真的王宫,就在天王冢后面不远的地方,在一处灌木杂草丛生的乱坟岗之中,有一个小小的洞穴。据萧丙甲专业的眼光研究,这绝对不是什么坟墓,因为这儿过去是乱坟岗子,不可能有人给这号饿死鬼挖墓穴的。而他住的地宫,是一处天然的石头穴,没有一点人为的迹象,里面光溜溜的石壁,已经被萧丙甲铺上了一层柔软的麦秸,或躺、或卧、或坐、或靠,甚是舒适。
萧丙甲今天很享受,他先吃了三分之一的烧饼,垫了垫底,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只最小的鸡爪来,用牙使劲地咬开了一瓶啤酒,望着头顶的夜空,一边舔着鸡爪上的泡椒味,一边喝起了一口啤酒沫儿。真好,这日子,真好,萧丙甲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舒坦过了。
喝了一瓶啤酒,萧丙甲又把剩余的东西收拾了起来,这可是难得的美食,他要收藏起来,慢慢地享用。萧丙甲很长时间没有喝过酒了,一瓶啤酒即让他有了小小的醉意,他躺在舒适无比的麦秸上,望着夜空,查着天上的星星,他不知道,这些星星中,哪些是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更不知道,那一颗流星属于不远处的天王晁盖,还有那么多英雄好汉,为什么没有对应的星号呢?看来,施公的说法,同样是纯属扯淡!
“纯属扯淡!”萧丙甲醉了,也累了,在他的“纯属扯淡”的嘲弄声中睡着了。
“进儿,进儿,你醒醒,你醒醒……”一个苍老的声音呼喊着,萧丙甲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一个老妇人,正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萧丙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醒了过来,迷茫地问道:“这是哪儿?你是谁?”
那老妇人又痛哭了起来,说道:“近儿,我的近儿,我们母子被那奸贼高俅所害,从东京一路逃难至此,难道你忘记了,近儿,我是你母亲啊。”萧丙甲似乎想起来什么,从老妇人怀中挣脱出来,说道:“不,我不是你的近儿,我是萧丙甲,我是萧丙甲。”
老妇人破涕为笑了,说道:“近儿,你是小兵甲,你就是小兵甲,那是我们母子逃难,出东京城时,你给自己取的新名字,怕的是被奸贼高俅追杀,我儿,你真的入戏了,你看,那天上的星星,哪一颗是你的,我儿,为娘我告诉你,你是那天上108个魔君星座中,最后的那颗流星,最前面的那颗流星是天王星,应了那前世魔君晁盖,最后面那颗流星是地王星,就应在后世我儿身上。记住,你是小兵甲,当不了王侯将相。你是一颗流星,也当不了魔君好汉,然而,你却能见证魔君们的生死。我儿,你去吧,为娘走了。”说话间,那老妇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空空的山野里,响起一个磁性的声音:“我才是九天玄女,我才是九天玄女……”
小兵甲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却早已天明,小兵甲又看了看身边,一时境致大变,远近哪儿还有什么高楼大厦,风景无限,却是一道山岗,煞是好风光,但见:
古木参天,奇石突兀,落樱片片,正是落花时节,林间茑啼雀唤,一道石梯通天路,八百湖光抱近山,波光粼粼银鱼跃,山色葱葱走飞猿,真是人间好风光,脚下玉皇几重天。
再看自己:一袭长衫,几许斑点,两只乌靴,底断帮残,面上干皱隐隐痛,手麻脚木行动难,一匹瘦马骨嶙峋,半包家当少细软,朴刀倒悬无寒光,露滴才知衣尚单,九天玄女唤王进,方识英雄多落难。
小兵甲正在东张西望,迟疑之时,只听到远处有一队人马向这边走来,为首一人,骑一匹纯白色马匹,那马端的好看:
东海三太子,如今下凡尘,纯白无杂色,照雪暗玉身,西天取经归,得道龙驹神,悠然南山下,闲来侍陶君。
再看马上那人,三十左右年纪,白面微须,一袭纯白长衫,头上包裹白色头巾,脚穿一双纯白羊皮翻毛履,腰系官家白玉带,从远处缓缓而来,真如太白斗酒来,又似相如沽酒归,多疑陶公不荷锄,却是神仙落凡尘。那人身后,却是两匹杂色骡马,上边端坐二人,身长体阔,一付好汉身板,身着皂衣,紧身扎靠,背后插各一把夺命刀,腰间又悬鹿皮箭壶,十几只雕翎箭矢倒也周正,一付桑木弓紧绷牛皮弦,看打扮,就是那白衣人的护卫。后面步行数十人,或牵驴负重,或肩挑重担,最后是三辆马车,坐着几个妇人,倒也生得艳丽,不再一一表述。
却说那白衣人猛然抬头,看到小兵甲挡住去路,急忙下马,施礼道:“敢问壮士,从何方而来,到何方而去,为何一人在此?”小兵甲急忙回礼,说道:“在下小兵甲,不知从何方而来,亦不知向何处而去,更不知为何一人在此,只是我认得三位先生是谁。”那人一惊,问道:“我等家乡,距此地数百里,又无熟人亲朋,好汉如何识得我等?”小兵甲哈哈一笑,说道:“前世之缘分,后世之墨迹,时光倒流,纵横逆向,世界多维,凡事都有可能。”那几个人似乎听不懂小兵甲言语,小兵甲也不多加解释,继续说道:“三位先生乃是山东东昌府莘县人士,这位先生为主,姓王名伦,乃是一位赵君家钦点的举子,只是要学陶公之故事,选定梁山水泊这块风水宝地,打造了蓼儿洼水乡,又造了宛子城旱寨,欲在此归隐。后面这二位兄台,皆是武功高强的好汉,一位叫摸着天杜迁,一位叫云里金刚宋万,皆有万夫不挡之勇,在下可有虚言。”
那几个人听完,哈哈大笑。王伦再施一礼,说道:“先生既然不知来处归途,又无什么牵挂,何不与我等同行,在这梁山泊过半生快乐日子。”小兵甲回礼道:“如此,甚好。”众人大笑,这才携手上了梁山。一路情致,不再赘述。
不多时,众人到了岗顶,早有人接过,众人这才进了宛子城,亦是一处好宅院,一处大屋居中,数十间厢房排列齐整,沿着院墙,又有数十间略略低矮些的通屋大棚,大屋之后,有三处漂亮独立的宅院,小巧精致,与前面隔开,想必是安置他们各自家人的,果然,已经有几个家仆,领着那几个妇人进了后院,其他人也在杜迁的指示之下,安顿起来。
王伦带着宋万、小兵甲进了大屋,王伦落座,早有人捧过香茗来,王伦慢慢品了,又让宋万、小兵甲落座,宋万迟疑了一下,选了门口一处座位,落座了。小兵甲想起九天玄女之言,哪里敢坐,只是立于座位之后,王伦看了一眼,也不再让。这时候,杜迁走了进来,王伦冷冷说道:“这位小兵甲先生,你随便给他安排个活计,糊口养生,也算是我们有缘一场。”杜迁思虑良久,才说道:“宛子城外,梁山之后,半山腰处,是我等粮草所在,着你去分管粮草,先生意下如何?”小兵甲听说粮草二字,早已喜出望外,连忙谢过了。
杜迁便带领小兵甲到了后山半山腰,一处平台之上,圈着数十尺长宽的围墙,里面有几处粮仓,墙外堆放着数十垛麦秸、稻草,应该是牲口的饲料。杜迁喊过一个老仆人,五六个粗仆来,介绍了梁山粮草总管小兵甲,那几人唯唯诺诺地听命了,杜迁又领他到粮仓大门口处,那里有几间房舍,虽是泥墙草舍,收拾得倒也干净,远比他的地下王宫要好得多,而且是自己独自占用一间,那几个人分住两间,另外一间应该是账房,一间是伙房,小兵甲甚是满意。那老仆拿着钥匙,一一给小兵甲交割了,这才随着杜迁走了。待杜迁他们上了山顶,看不见了身影,小兵甲这才回头问道:“还有饭没?饿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