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不想再看到她的脸,他甚至觉得,慕昭昭这个女人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他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如此丑陋又平凡的女人失了分寸?
于是,他转身便打算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可是耳畔却好像又响起了她的哭声,她说她很害怕,她说她好疼……
明明已经迈出的脚步就那么僵在了那里,他像被施了定身咒,怎么也移动不了半分。
双手死死的捏成拳,他忽然变成了一头困兽,用力挣扎,却又无处可逃。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终是跟自己妥协。
道:
“去把她的药箱拿来。”
江生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话是对她说的,连声应着跑了出去。
夜无殇转过身,看到的,是慕昭昭畏惧得缩在床头,连看他一眼都不敢的样子。
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似蝶翼一般轻颤着,敛去了眼中所有情绪。
他看不到她那双往日鲜活灵动、又总是鬼马狡黠的大眼,也看不到她往日时而俏皮、时而谄媚、又时而假惺惺的笑容。
其实这次的事算是给了她一个教训,他应该高兴的,她总是嚷着出门,不让她吃点苦头,她不知道她现在根本就不适合出去。
可是不知为何,她这副失了生气的模样,一下就让他心烦意乱。
踯躅了良久,他终像是个丢盔弃甲的将军,又像个拔掉了浑身利刺的刺猬,缓缓地走回了床榻,重新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明明看过了比她惨上十倍、百倍的伤口,可是此时面对她那双手,他竟没有勇气再去看。
似乎再看上一眼,他就会再度失控。
只是望着她低垂的长睫,声音也软了几分:
“还有哪里受伤?”
慕昭昭不声不响的摇了摇头,怕被割掉舌头,根本不敢言语。
可不知哪里又惹到了夜无殇,他忽然朝她吼了一声:
“说话!”
慕昭昭吓得浑身一震,骤然抬眼看他。
只见他横眉怒目,好像她犯了天大的错儿,恨不得掐死她似的,她吓得就差钻床底下了。
死死咬着唇,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一颗一颗珠子似的砸在她的裙摆上,像只穷途末路的兔子:
“王爷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
她连哭都不敢大声,拼命忍着,忍着,嘴唇都快被她咬破了似的。
“王爷你别凶我了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夜无殇从前只知道美人垂泪、我见犹怜,却从不知,一个丑成慕昭昭这般模样,脸上还带着伤的女子的眼泪,竟会让人心如刀割。
从未有一刻,他的行动快过了思考,伸出双臂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
或许是再次失了理智,或许是因为他去得晚了才让她受罪,他怀着一丝抱歉,更或许是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他抱着她,宽大的怀抱里是她娇小柔软的身体,一如那天他骑在马背上,还有那天在马球场上,抱着她那般。
只不过马场上的她坚韧勇敢,马球场上的她机智雀跃,而此刻的她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想用力抱住她,告诉她不必再怕,却又怕抱紧了她会疼,抱松了她又感觉不到安慰。
最后只能用一双大掌轻抚着她窄小的背,一下一下。
安静的夏日午后,室外的蝉鸣格外聒噪。
可是他的耳边,却只余她隐忍的哭泣,让他烦躁得手足无措。
“药箱来了……”
江生提着药箱,急切的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药箱也啪的脱手掉在了地上。
刚刚还杀人不眨眼的无情王爷,转眼就温柔的抱住了慕昭昭,任她鼻涕眼泪都蹭在了他的身上,这是同一个人吗?
闻声,夜无殇放开了慕昭昭,看了江生一眼:
“还不拿来?”
“啊……是,是。”
江生回过神,赶紧捡起药箱,捧到了夜无殇面前。
这个药箱不小,江生殷勤的把药箱打开,里面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还有脉枕、银针、镊子、剪刀、小刀等工具,以及包扎伤口用的纱布等等。
夜无殇问慕昭昭:
“该用哪个?”
慕昭昭抿了抿唇,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还是先打盆水来吧,伤口需要先清洗,再上药……”
不等她说完,江生却先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递到了夜无殇面前:
“王爷,还是先用这个吧。”
夜无殇看着小瓷瓶:
“这是什么?”
“这是止痛散,阿姐最怕疼了,王爷先给阿姐用些止痛散,妾这就去打水。”
夜无殇犹豫了下,接过了小瓷瓶。
是的,他不只一次听到慕昭昭喊疼。
可是拿着这个瓶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良久,他才看向了她的手,心下当即一紧。
轻轻握住一只手腕,抬起,将药粉一点一点撒在她的手指上。
她一定很疼,疼得她额头直冒冷汗,整个身体都往后瑟缩着,手指更是颤得不行。
这才发现,不只是她,他的双手也在抖。
从小到大,似乎只有在他看到母亲的遗体时,才有过那么一次的颤抖。
连他第一次杀人,他都没有眨眼,更没有心颤半分。
可是这一次,他的双手却抖得有些拿不住药瓶。
是愤怒吗?
还是心疼?
他分不清。
只觉得呼吸困难,一种窒息般的痛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让他难以招架。
“王爷,军医来了!”
正在这个当口,邓策和冷霄从外面匆匆进来,也带进来一个人。
慕昭昭抬眼望去,只见此人中等身材,留着山羊胡子,五官中规中矩,看起来已过不惑之年。
原来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军医,徐常明。
听到徐常明来了,夜无殇双手一顿,随后立即放下慕昭昭的手起身。
只是在他转身的瞬间,慕昭昭仿佛看到了他额角闪烁的汗珠,还有一声如释重负般的长叹。
“王爷金安。”
徐常明给夜无殇行礼,大概因为赶路,他的面上泛着红,鬓边也有汗水流淌下来,略显狼狈。
夜无殇赶紧让出位置,对徐常明道:
“军医速去看看,她的双手刚受了拶刑,不知是否伤及筋骨。”
“是。”
徐常明这才走上前。
当看到慕昭昭红肿的面颊时,却是堪堪一怔,能把一个女子打成这般模样,下手也太狠了些。
随即看向她受伤的双手,又挨个指头细细察看了一番,这才拧着眉叹道:
“小娘子这双手本就柔弱无骨,加之皮肤薄软,皮肉之苦定是少不了,但好在受刑时间不长,并未累及筋骨,万幸啊。”
闻言,夜无殇轻不可闻的吐出一口气,邓策、冷霄、江生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徐常明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慕昭昭的身份,和她的一些事迹,自然知道夜无殇十分看重此人。
只是时间匆忙,邓策冷霄并未同他细说。
此时不禁问道:
“何人如此心狠手辣,居然对小娘子用如此酷刑?”
何人?
长公主府那些该处置的已经处置了,不过有一人,还逍遥在外。
夜无殇眉眼一沉,漆黑的眸子闪着幽暗的光,比最浓重的夜还要暗沉。
“把那三个卑妾给本王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