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迟疑了一下,见李承乾面色不悦,赶紧说道:“启禀陛下,刚才沈婕妤忽感不适,叫了太医院的御医前去诊治,御医说……说……”
李承乾蹙着眉头,喝叱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有话便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如此吞吞吐吐,是有什么事要瞒着诸位爱卿吗?朕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差点气坏了,这时候正该向诸位大臣表现坦荡无私,你这般欲言又止,是在撵人吗?
王德赶紧低眉垂首,语速加快:“御医说,沈婕妤有喜了。”
李承乾愣住。
房俊、李积、刘洎、李元嘉几人赶紧起身,一揖及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血脉昌盛,实乃帝国之福、社稷之福、苍生之福!”
李承乾心中大喜,却也难免几分尴尬。
古往今来,但凡富裕一些的人家都讲究一个子孙昌盛,偌大家业后继有人,这才是家族兴旺之标志。
一个皇帝若是子嗣艰难,哪怕再是英明神武,也难以得到太好评价,恰恰他李承乾如今正值盛年,儿子却只有两个……
不过到底还是喜悦多一些,笑容满面的摆摆手:“同喜同喜,哈哈!”
又看着王德问道:“御医可说是男是女?”
“御医说,从脉象看是一位小皇子,不过沈婕妤怀孕时间略短,脉象不准,还需再过几日复诊之后才敢断定。”
李承乾愈发欢喜了,多子多福嘛。
“你待朕给沈婕妤处内室、宫女都重赏一番,同时叮嘱好了,让他们尽心尽职,不可轻忽!”
“喏!”
“你先去吧,朕稍后再去沈婕妤处。”
“喏!”
待到王德走出去,几位大臣自是又一番恭喜,放在寻常人家都是喜事,更何况是皇家?
李承乾喜不自禁。
……
君臣又就一些朝政商议了半个时辰,大家知道陛下此刻急于前往沈婕妤处,便纷纷起身告辞。
李承乾也不挽留,先行一步去往后宫。
刘洎自回中书省,房俊、李积、李元嘉联袂出宫,李元嘉急着赶回宗正寺便先行一步,余下房俊与李积并肩站在承天门下。
恢弘壮阔的城楼矗立在身后,左右两侧有等待上朝临时休憩的值房,横街在前,天街由近及远穿过皇城,更远处是巍峨耸峙的朱雀门城楼,房宇轩阔、气象雄浑。
李积背负双手,看着远处牵着马走过来的亲兵,低声道:“沈婕妤有喜,你要当心了。”
顿了一顿,语气有些不解、也有些埋怨:“你这人也是任性,咱们这些臣子,只需效忠陛下即可,凭着功勋自可荣华富贵、权柄在握,何需那等‘奇货可居’之举?”
这是他最看不懂房俊的地方。
以房俊之家世、其自身之能力功勋,不管谁当皇帝都稳稳当当伫立于大唐帝国的权力中枢,何必冒着巨大风险参与夺嫡之争?
之前太宗皇帝之时,房俊便是朝野第一的“太子党”,即便太宗皇帝屡次三番意欲易储,都矢志不移的站在李承乾那边,力保李承乾顺利登基。到了现在,房俊还是天字第一号的“太子党”,对太子李象不遗余力的支持,即便李承乾对太子李象表现得不甚喜爱,甚至之前李神符兵变之时更有“牺牲”太子之意……
大唐立国以来不过传了三代而已,除去开国之君,其余两代传承皆经历兵变、遭受战火,可见大唐皇位传承之凶险。
何必参与其中呢?
房俊也叹气:“太宗皇帝以身作则,硬生生将千年以来‘宗祧承继’给改了,后世子孙自然有样学样。只要军机处、政事堂这两项制度保持下去,皇帝是哪个其实并不是很重要,可人心欲壑难填,如果皇位传承总是伴随腥风血雨,帝国元气将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兵变、动荡之中损耗殆尽,吾辈毕生之努力最终化作云烟、付之东流,岂能心甘?”
自从太宗皇帝“玄武门之变”逆而篡取,等于给子孙们立下一个标杆、树立一个榜样,嫡长子又能如何?
大唐皇位,兵强马壮者为之!
坏了规矩,就得承受由此带来的后患。
然而你李家的人坏了传承有序、宗祧承继的规矩,凭什么让天下人陪着承担恶果?
所以他当初支持嫡长子李承乾、如今支持嫡长子李象,就是要将太宗皇帝当初种下的恶果予以铲除,将走上岔路的传承给掰回来。
嫡长子愚钝也好、荒诞也罢,只需高高在上的供起来,作为“天下共主”之象征,至于国家具体事务让大臣们去办就好。
政务有政事堂,军事有军机处,完善的体制足以确保国家顺利运转,数位当世顶尖的人物所制定的政策,岂能不比皇帝一个人拍拍脑袋做出的决定更完善、更合理?
照此发展,提前弄出“内阁制”也说不定,皇帝在宫里生儿育女就行了,朝政自有大臣去办……
李积沉思少顷,抬头看着轩阔华丽的朱雀大街:“后生可畏啊,最起码在格局这一项,我终究还是不如你。”
房俊笑呵呵道:“英公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不如的地方多了,譬如吟诗作赋,譬如千杯不醉……”
李积似笑非笑:“还譬如‘好公主’?呵呵,年轻人戒之在色,凡事要有一个限度,好自为之吧。”
言罢,接过亲兵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在亲兵簇拥之下缓缓离去。
以他的权柄、地位,皇城之内骑马没问题,但是如房俊那般纵马疾驰却是做不到,太嚣张、太跋扈了……
房俊目送李积离去,然后看向远处快步走来的一个侍女,认得这是巴陵公主的心腹。
侍女到了近前,敛裾施礼:“我家殿下有要事,想要见越国公一面。”
房俊颔首:“前边带路。”
“喏!”
……
清晨之时,巴陵公主与柴令武大吵一架。
面对柴令武让她出面恳求房俊之暗示,巴陵公主恼羞成怒、大发雷霆。
当初便是为了解救柴氏兄弟,她不得不夜入房俊营帐,直至走到今日这一步,其中是否有悔恨之意其先不说,她的清白名声算是彻底败坏,若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也就认了,可她堂堂公主却要为了丈夫以及大伯将自己献出去任人玩弄,实在过分!
柴令武则将柴哲威所言道出,只需让陛下赦免柴哲威之罪责,所有谯国公府之产业则尽归他们二房……
……
沣水之畔,草堂寺。
此地原为后秦皇帝姚兴所建之逍遥园,后迎来西域高僧于此苫草为堂翻译佛经,再建寺庙,由此得名。
隋唐以来,草堂寺被分割出去自成一体,其余建筑则重新修葺,成为皇家园林。
以温汤着名。
温汤自竹管引入石砌的浴池,纵然夏日亦是水雾缭绕、如临仙境,周围花树簇簇、环境清幽。
两人自浴池之中嬉耍一番,精疲力竭后坐在池边木质地板上,吃着糕点、喝着冰镇葡萄酒,随意闲聊。
或许是此等幕天席地之环境使得巴陵公主羞涩窘迫,紧紧裹着一件白色浴袍,浑然不知如此愈发曲线毕露,衣摆下露出的双足纤巧细致、白里透红……
“柴哲威如此倒也罢了,柴令武居然也这般说?”
听巴陵公主满是怨气的讲述早晨在家争吵之事,房俊颇为意外。
巴陵公主红着脸,哼了一声:“满心只惦记家业,若非我是公主,岂会在意我的死活?”
房俊喝了口葡萄酒,冰凉沁人,舒服的吐出一口气,笑问道:“那你是何等态度?”
巴陵公主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我也不知这件事到底牵涉多少,若是难办,自是罢了,可若是能办,还请你仗义援手。”
说到底,还是她自觉亏心……
房俊挑眉:“这就是殿下求人的态度?”
巴陵公主俏脸羞红,羞恼道:“刚才让本宫那般……态度还不够吗?”
“呵呵,微臣还以为殿下喜欢那样……咳咳!”
捉住锤过来的粉拳,房俊一脸正经道:“若是此前,我会告知殿下死了这份心,当初没有将柴哲威明正典刑、全家抄斩,除去陛下宽仁之外,更多还是顾念平阳公主的旧情,否则你以为柴哲威能偷偷摸摸的回来长安?不过现在倒是有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上午于御书房内议事,恰好得知沈婕妤有孕,陛下甚为欢喜。这半年来,陛下对沈婕妤极为宠爱,若是他日能够诞下一子,陛下说不定就会大赦天下,虽然谋逆并不在大赦之列,但有人劝谏一番,或许陛下也能答允。”
巴陵公主愣了一下,拈起玻璃杯凑在唇边浅浅喝了一口,酒色琥珀,唇色嫣红,肌肤雪白,相得益彰。
房俊觉得赏心悦目,不得不赞叹李二陛下的基因果真优秀,儿子们各个相貌俊朗、才智不凡,女人则俱是天香国色、仪态万方。
所以方式之间诋毁他“好公主”,还真不是他的错……
巴陵公主放下玻璃杯,幽幽叹息:“据我所知,陛下已经许久未曾在皇后宫内就寝了,每有兴致便去沈婕妤那边,现在沈婕妤有孕,皇后愈发冷落,他日若沈婕妤诞下子嗣,怕是连太子的地位都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