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舟雪虽然被束缚在这具身体里,但术法是能用的,等阿荨回到房间里,路舟雪随手施了个净身术,又从灵海把伤药拿出来放在桌上:“上药吧。”
阿荨愣愣地看着忽然出现在桌面上的上药,抿了抿唇道:“你不像是鬼。”
“不像鬼,像修者吗?”路舟雪问。
“不。”阿荨摇头否定了,“那些修者一样的卑劣,您是慈悲的神明。”见人间凄苦而心生不忍。
“上药吧。”路舟雪道,修士们的确糟心,阿荨倒是难得地通透。
阿荨拿过桌上的药瓶在手心里摩挲着,语气有些难堪,他尽管已经麻木了,可面对住在自己身上,还降下恩赐的神灵,到底没办法像先前那样坦然:“您别看了……”
路舟雪沉默半晌,终是道:“好,我不看。”他干脆封闭了自己的感官,给阿荨留足了体面。
“谢谢。”阿荨嗫嚅着小声说了一句,分开双腿跪在地上,开始给自己后头的伤处上药。
过了一会儿,路舟雪听见阿荨小声说了句“好了”,他这才重新放开感官,刚想问点什么弄清楚自己目前所处的情况,房门忽然嘭地一声被人踹开,门板重重地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鸨爹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阴恻恻地盯着阿荨:“小蹄子还在躲懒呢?”
他的目光在从阿荨手里的伤药上掠过,忽然脸色一变,怒极反笑道:“好啊,我说上月的银钱怎么少了,原是偷着买了药了?谁准你用药?贱骨头也想学着跟人一样娇贵么?”
鸨爹说着抬手就要打,阿荨身体重重地一抖,脸色惨白地看着对方的手落下来,完全失去了反抗或者逃避的能力,他害怕,怕到了极点。
“别怕。”路舟雪在他耳边叹息着说了一句,“把你的身体交给我。”
“好,拜托您了。”阿荨在心里颤抖着声音说道,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路舟雪。
鸨爹落下的手掌在半空中被路舟雪截住,紧接着他感觉膝盖传来一阵剧痛,竟是被后者生生踹碎了髌骨。
“小蹄子你敢还手了?”鸨爹痛得脸色发白还不忘声色俱厉地辱骂阿荨。
“闭嘴!”路舟雪凝着剑气的指尖抵住了他的咽喉,“我再听到你多说一句,信不信叫你瞧见自己的舌头?”
路舟雪的威胁很重,识时务的这时都知道不该同他对着干,可鸨爹不知如何想的,冷笑一声,言语间的辱骂更甚,他的指尖似乎闪过一道红光,路舟雪紧接着就感觉到右手手臂上传来强烈的疼痛。
刀剜肉般的痛感很快从手臂扩散到了整个上半身,有向全身扩散的趋势,路舟雪还没做出反应,先听见阿荨心如死灰的心声:“没有用的,爹有一种专门压制我的符咒,便是死了都无法逃脱。”
“你是半妖?”路舟雪却是问道,手臂上传来的痛感很熟悉,两百年前这东西同样镌刻在他的右手臂上——镇妖痕。
只是这东西只对半妖作用明显,炼制起来又颇为麻烦,这花楼的鸨爹竟然会有,当真是匪夷所思。
在镇妖痕的影响下,阿荨受不住露出了半妖的特征,尾椎上一条雪白的长尾巴垂了下来,头顶的发间也露出了一对白玉兰花般的耳朵,竟是只稚嫩的狐狸。
见镇妖痕起作用,鸨爹面上一喜,略有些得色:“小蹄子偷偷学了些道术,也胆敢与我闹了?”
“你便是仰仗着这东西肆意打骂人的么?”路舟雪怜悯地看着又开始得意起来的人,左手随意地往右手上一褪,取镯子似的拉下来一枚暗红色的环。
“修士用来奴役妖族的物什,你哪里来的?”路舟雪问,镇妖痕并不是谁都能炼制的寻常法器,没道理能叫一凡人拿了,单用来做皮肉生意了。
见路舟雪随手就把控制阿荨多年的束缚解了下来,鸨爹再得意忘形也隐约明白了眼前之人绝无可能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逆来顺受的人,当即换了一副面孔,谄媚道:“不知您是哪里的仙长,方才多有得罪——”
“不说?那这镇妖痕便送你了。”鸨爹顾左右而言他,路舟雪干脆也不废话,反手就把取下来的镇妖痕打到了鸨爹手腕上,“喜欢拿这东西作贱人,便也让你尝尝这滋味好了。”
镇妖痕虽是路舟雪打的,但他借用的是阿荨的身子,因而控制鸨爹身上镇妖痕的的权力便到了阿荨手里,路舟雪告诉他:“有这东西,他得听你的话,明面上这花楼的主子还是他,你却不用似以前那般煎熬了。”
“……可是当真?”阿荨声音颤抖,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他以为他这辈子到死都不得解脱了,不想还有这样柳暗花明的时候。
“嗯,真的,你自由了。”路舟雪对阿荨态度温柔,转头处理鸨爹时依旧冷漠无情,“这东西的威力应当不用我提醒你,往后再敢在面前作威作福,仔细你的皮。”
鸨爹忙不迭地点头认错,他略懂一些仙门之事,已然认定阿荨是叫什么修者夺舍了:“仙长放心,对您肯定不敢造次。”
“还不滚?”路舟雪冷淡地瞥了鸨爹一眼,一脚将人踹出房间,“该干嘛干嘛去,没事少来惹我。”
等鸨爹拖着一条髌骨碎裂的伤腿龇牙咧嘴地走后,阿荨压抑着汹涌的情绪对路舟雪道:“谢谢您,阿荨无以为报。”
路舟雪止住阿荨接下来的话,说出了自己的需求:“客气,报答就不必了,只是近期要请你替我留意个人。”
阿荨:“您请说。”
路舟雪刚想说是一个样貌艳丽,性格离经叛道的青年,话到嘴边忽然反应过来,他掉进法阵附身在别人身上,没准萧风灼也是如此,因而他又把话咽了回去,还是等着那人自己找来吧。
见他不回答,阿荨迟疑着问了一句:“仙长?”
“无事。”路舟雪道,“不必刻意去寻,那人自会找来,来了,我自然认得出。”
“好吧。”听到他这么说,阿荨虽然有些是失望于自己帮不上路舟雪什么,但终究是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路舟雪的药能治好阿荨的身体,他亏损的精神气却是无法弥补的,感受到他说话时都透露出的疲惫,路舟雪干脆说道:“你休息一会儿,你身子我替你管着。”
阿荨本能地不想麻烦路舟雪,可实在疲惫不堪,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终是道:“多谢仙长。”
路舟雪顺手给阿荨下了个静心咒,他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从房间里出来,此时将至正午,楼里寻花问柳的嫖客正是最少的时刻,做生意的也大多睡着,楼里还算安静,一时只有负责洒扫的杂役在忙上忙下。
路舟雪能感觉到一点萧风灼的气息,就在这附近,只是不知究竟是在哪里,他出门时刚好遇上养好精神起来的一个倌儿:“阿荨,你这是要出门?”
路舟雪不认得他,为免对方觉察出不对来,只是冷淡地点头应了一声:“嗯。”
不想枝儿上下打量路舟雪一番,见他行动无虞,不禁疑惑起来,语气中还带着些见阿荨没事的失望:“你的伤就好了?”
那赵家公子的手段谁不晓得,阿荨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今儿早上鸨爹收拾他的动静整个楼都听得见,阿荨怎么可能就活蹦乱跳了?
晚妆楼里有同情阿荨的,便有幸灾乐祸的,眼前之人便是后者,枝儿看不惯阿荨许久,鸨爹虽苛待阿荨,可架不住阿荨模样好,腰肢又软,客人喜欢他,连带着银钱给得也不少。
枝儿这样年纪大了不讨人喜欢,又急于挣够赎身钱脱身的自然眼红,连带着平日里在客人那里受过的委屈一并化作怒气宣泄到了阿荨头上,背地里没少在鸨爹面前说阿荨的不是。
路舟雪并非没有看见对方眼里的恶意,只不过他想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有恶念什么的很正常,他犯不着因为这些去审判别人,因而他仍旧是“嗯,好了,多谢关心。”匆匆打过招呼便要走。
可他的不计较落到枝儿眼里就全然变了意思,后者只见向来畏畏缩缩的阿荨一改往日逆来顺受的作态,非但对他不屑一顾,那种看不到前路的暮气沉沉也一扫而空,完全不像是他们楼里的人了。
可凭什么呢?阿荨的处境比他惨,命比他苦,怎么可以以表现得比他们有朝气?
他们都是沼泽里苦苦挣扎的可怜人,可以一起共沉沦,顺便同情那个陷得最深的人,却绝无法容忍有人从这里爬出去,因为那个爬出去的人不是自己。
枝儿一把拉住路舟雪的手,面露警惕地问道:“出去?你去哪?有人要给你赎身了?赵家公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与你何干?”路舟雪不耐地掰开枝儿死死掐着自己手腕的手,目光有些冷下来,“我现在很忙,必须出去一趟,你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嗯?”
或许是被他眼睛里的寒意震慑,枝儿鬼使神差地真的松开了手,愣愣地看着路舟雪走路带风地远去,直到青年细瘦的身形消失在了远处,枝儿这才回神,懊恼地一跺脚,转身找鸨爹告状去了。
阿荨不是晚妆楼的头牌,但他这张脸却生得尤其妩媚勾人,丹阳郡稍微有点身份的纨绔子弟都曾是他的恩客,这般毫无遮拦地上街,好些人都是认得他的。
旁边茶楼里坐着谈天说地的一群公子哥,其中一个随便往楼下一瞟,便瞧见了风风火火走过去的路舟雪,手里折扇一合,招呼其他人都往楼下看:“你们瞧,那个是不是晚妆楼的那只骚狐狸?”
阿荨是半妖的事,他的恩客大都清楚,床事上格外凶狠,为的就是逼他控制不住露出耳朵。
旁人探头过去一看,然后也笑了:“还真是,这狐狸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儿个怎的出来了?”
“莫不是白日里没有客人,难受得紧了,自己出来找人了?”有人开了个淫秽的玩笑,惹得旁余诸人一阵发笑。
“还别说,这狐狸精穿惯了艳的,这一身素衣当真别有一番风味。”一个纨绔子弟摇着扇子点评道。
眼见着路舟雪走远了,他扇子一合,对众人道:“想来也有月余没点过这狐狸了,诸位对不住,在下先走一步。”
路舟雪一身白衣穿得仙气飘飘,光瞧那背影竟有种云破月来、冰清玉洁之感,瞧得这名纨绔子弟心痒难耐,恨不得立马抱紧美人一亲芳泽。
在座的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谁人不知他心头那点龌龊,当即也都笑出了声,其中一人拦下他道:“曲公子何必急着走,反正那半妖耐性好,不如大家同去,共赏美人如何?”
另一人附和道:“对啊,在下府中新纳了几名美人,刚巧今日约了谢家公子宴饮,不如到我那去,一来同谢公子拉近关系,二来也能共赏风月,岂不快哉?”
这群纨绔子弟向来长得丑,玩得花,这样的事以前不是没有,而且还能同谢怀玉搭上关系,何乐而不为?被唤作“曲公子”的人也没什么节操可言,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谢氏是京中门阀大族,比起他们这些地方士族来说门第档次高了不知多少,谢怀玉即便是自请外调,也是他们要攀附的对象。
“赏花宴?”萧风灼瞧着刚刚送来的请帖,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他在人间朝堂混迹过数十载,对于这扬州子弟所谓的“赏花宴”可是清楚得很。
“你做什么了,他们怎么会送这东西给你?”林曦扬语气有些不好,想来他也是知道的。
“林曦扬,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吗?”萧风灼随手把请帖放到一边,脑海中怼了林曦扬一句,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复来送请帖的小厮,“既是崔公子有请,那自然是要去的。”
“那淫宴你当真要去?”见萧风灼应允下来,林曦扬一张脸皱成了苦瓜,他选择性地忽略了萧风灼的前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