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吧。”萧风灼笑着,往牢房的栏杆边靠了靠,目不转睛地瞧着牢房外的慑青鬼,忽然道,“公子,你我可是见过?”
慑青鬼一愣,完全没想到萧风灼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敢跟恶鬼套近乎,原本只是脸上带着清浅笑意,这下子忽然就低头闷笑起来,笑够了,他才抬起头瞧着萧风灼,活像发现了什么难得的宝贝。
慑青鬼实在是被逗乐了,对萧风灼的态度也比对其他人要好了太多,他道:“姑娘这般妙人,在下若是见过定然有印象,可你我实在是不曾见过的,姑娘也莫拿此借口套近乎了。”
谁料萧风灼却煞有介事地从铁栏杆里伸出了手,捧起慑青鬼的脸仔细端详,一边看还一边摸来摸去的,活像个见色起意的女流氓,脸上还认真道:“不,我一定见过你。”
身后暗暗观察着的一众修士自然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心道这女子当真是色胆包天,连恶鬼也敢动手动脚的,一边又在想这是哪家的弟子这般孟浪。
慑青鬼被他搞得先是呆住了,随后脸色便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起来,他拍开萧风灼的手,皮笑肉不笑道:“姑娘若是管不住这双手,在下替你砍了便是。”
萧风灼觉得颇没意思地收回手,脸上没有一点害怕的表情,只是无奈道:“看看你的脸罢了,何必这般戒备。”
那语气、那神态,仿佛错的人成了慑青鬼一般,对方自然是被他生生气笑了,对旁边的小鬼道:“牢门打开。”
又指了指萧风灼:“带她出来。”
话音落,修士们要么同情、要么担忧、要么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却都认为慑青鬼是打算将他像先前那修士一般处理了。
其他牢房的囚犯自然也是这么想的,纷纷吹起了口哨,毕竟若是慑青鬼要烹了萧风灼,那必然要脱光衣服,萧风灼如今还是女相,那脸蛋、那身子,足够叫监狱里这群色中恶鬼垂涎三尺了。
萧风灼本人却没有这种自觉,他被小鬼带着从牢房出来,来到慑青鬼面前,他朝后者举起被铁索捆住的双手理所当然道:“能解开吗?很重。”
慑青鬼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却是没说什么,转头朝小鬼道:“给她解开。”
这让一众等着看他被畜牲一般拖出去的修士和囚犯都傻了眼,纷纷在想是否这慑青鬼杀人也看重皮相,否则怎么对萧风灼宽容,可是话又说回来,那被活剐了的修士皮相也算不得难看呀。
众人的猜忌没能干扰到两位当事人丝毫,随着一声轻响,束缚萧风灼双手的铁索落地,他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对慑青鬼道:“多谢。”
“客气。”慑青鬼冷淡地回了一句,转身朝牢房外走去,一边道,“随我来。”
“你要煮了我啊?”萧风灼抬腿跟上,随口满不在乎的问道。
“知道你还跟着来?”慑青鬼头也不回,不待萧风灼开口,他又补充道,“闭嘴,再多言拔了你的舌头。”
萧风灼撇了撇嘴,嘟哝了一句:“凶死了。”还是他家棉棉可爱。
萧风灼吊儿郎当地跟着慑青鬼一路走出地牢,也不管对方要把他带去哪,心大得没边儿,一妖一鬼穿过城主府的中庭,在后院的一处走廊拐角停了下来。
“有人寻你,去吧。”慑青鬼指了指庭院中罗幕帷帐层叠垂挂的亭子,脚步停留在长廊的石阶上。
“你不过去?”萧风灼没立刻行动,而是转头问慑青鬼,后者摇了摇头,语气嘲讽:“在下这等鬼物脏着呢,恐会污了那边大人的眼睛。”
“哦。”萧风灼没心没肺地应了一声,全当没听见慑青鬼的自嘲,也没问等在亭子里的究竟是什么人,而是一脸认真地看着慑青鬼,“我真的应该见过你,你叫什么?”
“想来姑娘阅人无数,或许见我等也未可知。”慑青鬼一改方才说他俩没见过的口风,斜眼瞟了一眼萧风灼,轻哼一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萧风灼怎么不晓得对方是在阴阳他,那话是说他见过的人太多了,见过的人也记不得,没见过的又觉得像就相识,是在讽刺他四处沾花惹草,但萧风灼没心没肺毫不在意,仍旧问:“公子还没告诉我名讳。”
“忧戎。”慑青鬼冷淡地声音传来。
萧风灼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他就说他认得他。
……
亭子里早就等着一个温婉的女子,见萧风灼挑开帷幔进来,她一双似乎噙着泪的眸子就看了过去,随后唇角一勾,露出来一个很是柔美的笑:”宿哥哥。“
这女子一身蓝白交错的襦裙,长裙曳地很是清丽;发髻妥帖地扎了一条辫子垂在胸前,蓝白的珠花点缀;眉心一点靛蓝花钿,宛如天上仙。
这样的女子不该出现在恶鬼纵横的戎城,而应该在天上白玉雕刻的宫殿里,与人间永远的隔绝。
“柯柔?”瞧见女子的瞬间,萧风灼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帷帐,在女子面前坐下,“你来做什么?”
柯柔笑了笑,将面前一碟糕点推给萧风灼,答非所问道:“宿哥哥,尝尝这桂花糕,知晓你爱吃,特意寻人做的。”
萧风灼看着那碟看起来就香甜的桂花糕挑了挑眉,却没有吃,他抬手将桂花糕推到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柯柔道:“少来,你们都是我带大的,什么心思我能不清楚?有屁快放。”
见萧风灼懒得同她虚与委蛇,柯柔轻轻叹口气,抬眸忧愁地看着萧风灼:“宿哥哥,你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当初不是说非召不得还族,怎的,变卦了?”萧风灼好笑地看着柯柔,接凤凰还族不过是借口,事实上是萧风灼被妖族放逐,遂打发他来终庭,巴不得他死在外面。
如今却又跑来同他说该回去了,当他萧风灼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么?
“今时不同往日,宿哥哥,终庭跟恶鬼的矛盾,你不该掺和。”柯柔语重心长道,“如今鬼王同终庭那边已经达成共识,凤凰是一定要死的,你不能再跟在他身边,会把你卷进去的。”
“看来妖族也不干净。”萧风灼冷笑一声,“若我执意要多管闲事呢?”
柯柔秀气的眉毛拧起,似乎没想到向来随心所欲的萧风灼有一天会善心大发也开始多管闲事,不过她也没有立即反对萧风灼,而是问:“为什么?”路舟雪哪里值得你为他这样了?
柯柔的眼中透露出这样的讯息,萧风灼看懂了,他道:“自然是因为那小凤凰可爱咯,至少比戚南阔可爱多了。”又乖又漂亮,还会绷着一张脸不自觉地卖萌,在妖族带了几百年孩子的萧风灼最吃这一套。
柯柔却理解错了萧风灼的意思:“您还在因为那件事怨恨他吗?”
“哪件?”萧风灼因为想起路舟雪而变好的心情又糟糕起来,连带着脸上的神色也冷淡了些许。
“您知道的。”柯柔知道他在装傻。
“我不知道。”萧风灼脸色彻底冷下来,他看着面前温柔的女孩,捏了捏鼻梁,烦躁道,“柯柔,我不想迁怒你,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不跟我回去,你想去哪呢?”柯柔轻轻地问他,语气仍旧温柔,却带着上位者的掌控欲,“你没有了妖丹,此生修为再无寸进,没有妖族庇护,你以为你能活多久?”
柯柔说着伸手抓住了萧风灼的脉门,只是一探,又皱起了眉:“上一次见,您还是凝神,如今不到百年便跌到元婴,您难道真的想这样下去变成一个废物么?”
“那要不你让戚南阔把妖丹还我?”萧风灼任由柯柔探着他体内灵息,整个人依旧懒懒散散的,说出来的话却叫柯柔无法应对。
“妖丹已熔炼为法器,已是拿不出了。”柯柔道。
“那不就得了。”萧风灼把手收回来,终于正眼看着柯柔,慢慢道,“若非戚南阔偷走我妖丹,我也不至于如此,他当初干那事儿我不信你不晓得。”
柯柔刚要为自己辩解,萧风灼抬手止住她话头,继续道:“你到底掺没掺和、掺和多少,我不关心,只一点,是你们在亏欠我,便拿出孙子的态度来,别给我摆‘为我好’的谱,我不喜欢。”
柯柔沉默,她以为她瞒过了萧风灼,却不想他心知肚明,他只是不在意,妖丹是身外之物,她们这些一手带大的孩子,也是。
她无可辩解,只能在萧风灼即将离去时不甘心地问:“他跟我们有什么不同?”
路舟雪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另眼相看。
“没什么不同的。”萧风灼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若要硬说,那大概是现在我比较喜欢他。”
柯柔有些失望,她以为路舟雪真的有了什么不同,打动了他们妖族这位玩世不恭的长辈,却不想是她想错了。这一刻,萧风灼喜欢他,所以他是特别的,就像过去萧风灼喜欢她们一样。
等萧风灼不喜欢了,失望了,他就和她们一样了。原来,没什么不同。柯柔想,只是因为萧风灼喜欢。
离去的萧风灼去而复返,柯柔抬头眼含希冀地看着他,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却不想他拿走了桌上的糕点,还朝她笑得露出了两排小白牙:“快一天没吃了,有点饿。”
撂下这一句话后萧风灼就端着糕点溜了,在瞧不见他的一角之前,柯柔叹口气,终是道:“宿哥哥,妖王决心带你回去,这一次是我,下一次,就未必这么温柔了。”
“你,好自为之。”柯柔说完,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萧风灼把一块糕点丢进嘴里,剩下的往乾坤戒里一藏,这样甜口的糕点,棉棉应该会喜欢,他想。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当真是事事想着,这也怨不得为何柯柔等人对他念念不忘。
柯柔离开了,萧风灼却仍旧被困在城主府里,联系先前阴姬说“妖王指明要保他”的话便能知晓,阴姬应当是默许柯柔将自己带走了。
只是如今柯柔一个人离开,他还留在城主府里,若是被阴姬发现了肯定就没有之前那么好说话了,一不小心怕是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对自己当下情况很清楚的萧风灼打算悄悄离开,至少先找到路舟雪再说别的。他如今修为虽然只有元婴,但掩了声息蒙骗阴姬手底下的鬼众还是很容易的。
正当他从后院沿着墙根一路绕到前厅,打算翻墙出去时,一座阁楼里相对而坐谈话的两人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棉棉啊棉棉,我也算为你鞠躬尽瘁了,萧风灼心里轻叹一声,打晕了端着茶水正要进去伺候的侍者,照着对方的行头换了一身,端着茶水自己进去了。
只是这侍者多半不是正经侍者,一身衣裳若隐若现的,分明是男装,下裳设计得又像开叉的襦裙,走两步大腿都露在外头,饶是萧风灼一个风流惯了的浪子穿着都觉得叹为观止。
萧风灼丝毫不脸红地穿着这么一身衣裳进去了,推开门进去时,他先瞧见了一个眉目温柔的青衣公子,以木簪束发,人也娴静,光是瞧着便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气质。
同他谈话的人背对着门,萧风灼走到桌旁安置茶水时才得以注意到对方面貌,生得丰神俊朗,一身气质更是锋锐,旁边放着一柄剑,一看便是小有所成的剑修。
萧风灼放下茶水便安安静静地跪到一边,做一个合格的摆设。
正在说话的两人也毫不在意,许是说话的内容没什么秘密可言,因而也不怕被人听。
“茶水简陋,顾仙师将就一下。”青衣公子给他对面的剑修倒了杯茶,眼眸低垂,瞧着漫不经心地,“至于顾仙师方才所言,恕在下爱莫能助。”
萧风灼低眉顺眼地跪着,心中却在想,这一身青衣的家伙,倒是比他还会装腔作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