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情抿了抿唇,被萧风灼一堵,终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他在客栈周围又加了一道结界,而后对卫如戈交代道:“行尸应当还有不少,本座去处理了,你留在客栈看顾好众人。”
说罢提着佩剑离开了客栈。
路舟雪右手原本打了镇妖痕的位置上此时又多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是匆忙中被行尸咬的,整个伤口血肉外翻,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
“是尸毒。”卫如戈凑过来看了一眼路舟雪手上的伤口,急忙去乾坤袋里摸药,另一只手则握了一把匕首,正打算帮他处理伤口,“得快些处理,否则渗入筋络手就废了。”
萧风灼按住卫如戈握着匕首的右手,抬眸平静地看着他道:“你打算怎么处理,把肉剜掉么?”
“不然呢?先把坏掉的肉剜掉,而后才能尸毒引出来,否则好不了。”闻言,卫如戈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拨开萧风灼按住自己右臂的手,转头对着路舟雪急道,“别耽误时间了,再拖一会儿只会更严重。”
卫如戈的确没有在夸大其词,他们说话的这片刻,尸毒已经在路舟雪的整个右臂上蔓延开了,手臂上的筋络都变得漆黑,仿佛蛛网一般盘在他的皮肤表面,看得人头皮发麻。
“我自己来吧。”路舟雪感觉自己的右手已经僵了,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发现迟钝得不行,他皱了皱眉,接过卫如戈手里的匕首就要下刀,刀尖即将刺破皮肤的刹那,他的手腕被人攥住了。
路舟雪抬头看去,萧风灼抓住了他的手,拿走了他手里的匕首,眼神专注地看着他:“不用这么麻烦。”
萧风灼将匕首还给卫如戈,眼神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舟雪,语气柔和:“妖族对尸毒的耐性比人修要好一些,不需要用那么痛的法子。”
说着萧风灼双手将路舟雪的右手紧握在手心里,他的手干燥而温暖,仿佛能托举起世界。
很快路舟雪就感觉到一股灼热滚烫的灵力顺着手心往自己右手的筋络里流窜,僵硬冰冷的手臂瞬间就温暖起来,遍布筋络的青黑色也逐渐消退,而后一股漆黑泛着恶臭的污血从伤口里流了出来。
逼出毒血后萧风灼就松了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路舟雪手指细微地蜷了蜷,莫名有些失望。
见毒血排出,萧风灼随手往路舟雪嘴里喂了颗山楂球,轻声说了句:“给你上药,会痛,忍着些。”
说罢抢过卫如戈手里的药朝路舟雪手上的伤口洒了上去,动作飞快地缠好纱布,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那是我的药!”见萧风灼一点不客气地拿自己的药在路舟雪面前卖乖,卫如戈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前者,“你这家伙倒是会借花献佛!”
“原本就是你们长扬宗惹出来的麻烦,用你点药怎么了?”萧风灼把用完剩下的药丢回给卫如戈,语气说不上阴阳怪气,但也没有多和蔼。
他瞥了一眼旁边对他和路舟雪怒目而视的一个长扬宗弟子,冷笑一声,给了卫如戈一个眼色,“处理一下,我可不想莫名其妙背后被谁捅了刀子。”
接到萧风灼的提示,卫如戈这才注意到站在尸体旁边看着萧风灼一脸憎恨的弟子,瞧服饰的确是长扬宗的,只是看着年龄不小了,想来是卡在某个境界很久了,这样的人最易心态不平,起嫉妒之心。
见对方用怨毒的眼神看着萧风灼二人,卫如戈皱了皱眉,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们?”
“小师叔,若不是这两个低贱的妖物贪生怕死,师兄也不会死。”卫如戈拜在太上长老门下,辈分高,宗门上下无论年纪大小都要喊他一声小师叔,也算是半个能主持公道的人了,那个弟子见他问起,指着萧风灼就告状道,“他故意躲开,把师兄一个人丢给行尸,小师叔,他们是帮凶!”
然而听着弟子满是憎恨的话语,卫如戈却一点都不想主持这个“公道”,无他,该弟子口中的师兄便是先前心术不正故意撞到萧风灼,导致路舟雪被咬的罪魁祸首,如今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却不想如今他的师弟还反咬一口,张口闭口低贱的妖物,实在让卫如戈不喜。
路舟雪的右手如今恢复了知觉,被行尸咬掉了一大块的地方一阵一阵地疼,他被萧风灼揽着站在一边,神色冷淡地听着弟子对他的指控。
“别难过,人修素来看不上妖族,如今颠倒黑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萧风灼拍了拍路舟雪的肩安慰道,他很清楚,后者大可以独善其身的,也就是顾及其他修士的性命,这才多管闲事留在客栈里的。
虽然路舟雪从来没有表露出他的这些意愿,但萧风灼看得分明。
“我不难过。”路舟雪摇了摇头道,他倒是不在意被人反咬一口,毕竟只是素昧平生的人,他只是从眼前的小事里看到了予昭被嫁祸后墙倒众人推的冰山一角。
不被爱的、被视作异类的予昭,分明是在东山阵地抵挡住了恶鬼,却没扛住来自身后的穿心一箭。
“你师兄自己虚抬境界,学艺不精丧了命,关路舟雪何事?”卫如戈的斥责声在整个客栈回荡,一时间忙于清理尸体的众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朝他看过去。
告状的弟子被卫如戈训斥得一愣,咬了咬牙,不甘心道:“小师叔这是要袒护那两个妖物了?”
旁边的其他人虽然清楚告状的弟子不占理,可谁让被泼脏水的是两个他们眼中低贱的妖族呢,全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冷眼旁观,没有一个出声说真话的。
卫如戈被生生气笑了,人修视其他种族为蝼蚁的固有观念他一直都很清楚,他跟着百里长情修无情道,主要思想之一就是万物皆同,自然不会看不起其他种族。
卫如戈也从没觉得自己能改变整个修真界的观念,因而他一直以来都是抱有一种不理解但尊重的态度,却不想今天有人拿这个来跟他胡搅蛮缠,还偏偏是宗门里的小辈。
“我偏袒?那好,如今师尊不在,不妨等师尊回来让他定夺?”卫如戈的脑子想不出能让对方哑口无言的话,也不知道怎么从对方偷换的概念里自证,他只会简单粗暴地把问题抛给百里长情,虽然向长辈告状很幼稚,却很有效。
告状的弟子也傻眼了,他不过是惊怒交加之下的胡乱攀咬,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件事他并不占理,只是想借着师兄死去的由头搜刮些油水,只要这两个妖物想息事宁人,他就不愁捞不到好处。
他看得清清楚楚,路舟雪那一身衣裳可都是鲛绡,不是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宝,却也千金难求,对于他们这些没有家世底蕴的修士来说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宝物了。
却不想从始至终路舟雪和萧风灼一言不发就算了,区区一件小事卫如戈竟是要捅到百里长情那里。
谁都知道百里长情无情无欲,处理犯错的人毫不手软,若是叫他知道自己为了随同前往东山虚抬境界,怕是会直接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他的死活。
想到这里,那个弟子不禁有些后悔,原本还以为百里长情亲自带队是去探访什么秘境,他还想跟着捡漏,却不想是这种地方,什么都捞不着就算了,还差点小命不保。
“小师叔,这样的小事就没必要打扰太上长老了吧?”原本气焰嚣张的修士讪讪道,小心觑着卫如戈的脸色,颇有些想息事宁人的意思。
“哈。”不大不小的一声冷笑清晰地回荡在客栈里,萧风灼似笑非笑地瞥了那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修士一眼,故作不经意地同路舟雪感叹道,“棉棉,能屈能伸,我今天算是学到了。”谁都知道他在暗指什么。
路舟雪压了压嘴角,明显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那修士怕百里长情,却依旧蔑视萧风灼,如今被他当面嘲讽,当即就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萧风灼瞧见路舟雪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心情一好,也跟着弯起眼睛,歪了歪脑袋,转头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修士道:“字面意思~”
修士大怒,手里灵力积聚,正想找萧风灼的麻烦,卫如戈直接一脚把人踢到地上跪着,眼睛却是盯着客栈门,神色警惕:“都安分点,门外有东西。”
有了行尸的前车之鉴,加之百里长情不在,卫如戈没有像之前一样立即开门,而是先用灵力在周围探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东西从别的什么地方溜进来,这才一步一步向门口靠近。
其他修士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目不转睛地盯着卫如戈的背影。
“咚咚咚——”敲门声又急又响地敲在门上,透过屋内的光可以看清拍在门上的手印,似乎是人,众人微微松口气。
“谁?”卫如戈仍未放松警惕,手按在门栓上却没有立刻打开。
“卫师兄救命,我是祁玉,我们被恶鬼袭击了,师尊一个人拖住了恶鬼,但也受了重伤,急需帮助!”急切的求救声响起,这个声音路舟雪有印象,江陵的大徒弟。
见卫如戈还不开门,祁玉又用力拍了拍门,焦急道:“卫师兄!快开门啊!”
卫如戈虽然心中仍有疑虑,可毕竟人命关天,也没考虑太多,当即打开了门,祁玉捂着肚子半身是血的站在那里,地上已经积了一滩小血洼,嘴唇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众人看不见的身后,一团黑气怪异地扭动,而后顺着祁玉的裤脚悄悄爬进了他的衣里。
见卫如戈开门,他一口气松了,身形跟着晃了晃,眼看就要倒下去,卫如戈眼疾手快搀住了他,把人往客栈里扶,一边道:“怎么只有你,其他人呢?”
“被恶鬼抓走了,如果不是因为保护我们,师尊也不会重伤,只有我拼死跑回来了。”祁玉神色黯然道,“我们太没用了,恶鬼攻上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卫如戈听完祁玉的话,眉头也皱得死紧,江陵这七个弟子怎么都是金丹的修为,对付一般的恶鬼绰绰有余了,却被打得这样狼狈,那恶鬼的厉害程度可见一斑。
连江陵应对起来都艰难的恶鬼,如今百里长情不知道在哪里,他卫如戈,以及客栈里这些修士,又能有几成胜算?
卫如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未曾留意其他,萧风灼却是饶有兴致地杵着腮帮子打量着祁玉,一边意有所指地同路舟雪说话:“棉棉,江陵的大徒弟我记得可是狂妄得很呐,何曾这般自责懊恼过?”
旁人只当他是在故意说风凉话,卫如戈朝他细微地摇了摇头,意在让他少说两句。
路舟雪瞧着地板上卫如戈孤单的影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祁玉没有影子,定然不会是活人,至于是什么东西,路舟雪也不清楚,如今卫如戈还一无所觉地把“人”扶着,他自然不好得打草惊蛇,免得一不留神伤到卫如戈性命。
路舟雪和萧风灼两人心照不宣地等待着时机,前者正想开口把卫如戈从祁玉身边支开,却不想先对上了一双惊恐的眼睛,是先前攀咬他俩的修士,如今正脸色惨白地盯着祁玉没有影子的脚下,喉咙滚动。
路舟雪心中咯噔一声,心道坏了,正欲用禁言术叫那人闭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一声满含恐惧地叫声石破惊天。
那修士整个人瘫倒在地,手指颤抖地指着祁玉语无伦次,不过哪怕害怕到了极致,不该说的话还是一点没落:“鬼啊,救……他不是人……”
路舟雪轻轻叹口气,淡定地掸了掸衣袖,跟萧风灼对视一眼,二人皆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无奈,又是一场麻烦,他俩其实也挺焦灼的,那祁玉虽说是别的东西扮的吧,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啊。
“都金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大惊小怪的。”萧风灼不可思议道。
“你又发什么疯?”卫如戈心大,见那修士指着他身边的祁玉大喊大叫,未察觉到异样,只当对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闹事,当即从祁玉旁边离开,走到那修士面前又是一脚踢过去。
卫如戈不悦道:“便是装疯卖傻,也该有个度,如今是什么情况,容得你胡言乱语?”
萧风灼偏过头去笑了一声,对路舟雪道:“这也算傻人有傻福吧。”
却不想他这句话叫卫如戈听见了,后者立即看向他,不满道:“你说谁傻呢?”
“没,你听错了,夸你聪明呢。”萧风灼笑得像只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