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刑之后予昭差点死了,但是凤凰血脉让她活了下来,生不如死地受苦,处刑的伤疤从产生到愈合,叶云洲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害怕、畏惧、心有愧疚,所以他不敢看她的境况,日复一日用凤凰血脉,可以涅盘重生的鬼话麻痹自己。
予昭纵然对他失望,却也没想过他能绝情至此,心中的希望在他没有来看望的每一天渐渐黯淡,然后在叶云洲拿着碗和匕首来取她心头血的那天彻底绝望。
叶云洲不敢见她,却狠得下心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再添一刀,匕首没入心口,鲜血滴入碗中,叶云洲嘴里还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予昭,别怕,她要治病,他们答应我了,给她治好病,就能减轻你的罪行。”
然后这心头血一取就是数年,予昭没有等来刑满释放,却从女儿孔雀口中得知了叶云洲要迎娶瑶光的消息。
对于这个消息,予昭甚至没有当年被诬陷时反应来得激烈,那男人狼心狗肺,她从被处刑时就知道了,她只是恨啊,恨叶云洲心安理得,恨瑶光踩着尸骨上位,却依旧声名在外。
她被接连多年取心头血,身体早就油尽灯枯,是凤凰血脉也挽回不了的程度,她隐约有种预感,她或许真的要死了。
至于凤凰涅盘,浴火归来的,不会是她了。予昭悲哀地想,纯粹的凤凰涅盘多少次都是那一个人,但予昭从出生就很清楚,她不是纯粹的凤凰,凤族不认她,她只有一世的机会,这一世没了,就灰飞烟灭了。
“空青,你来,娘亲有话同你说。”予昭强打起精神,她要死了,可她的女儿还太小,她不想孔雀也和她一样幼时没有父母庇佑,受尽苦楚,“可认得你父君?”
孔雀懵懂地点了点头。
“好。”予昭舒了口气,她道,“去寻你父君,求他庇佑你。”
“娘亲,那你呢?”孔雀伸手抱住了母亲的腰,予昭的腰已经很瘦了,一只手就能环抱,孔雀年幼的脑袋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她感到很不安,紧紧揪住了母亲的衣襟,苦苦哀求,“娘亲你不要空青了吗?”
予昭哽咽住了,她不忍告诉女儿她将死的事实,但是欺骗孔雀说没事的话,她自己都不信。
予昭脸上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她的双手被缚,只好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女儿,说了一个不算谎言的谎言:“怎么会呢,娘亲会一直看着你的,只是娘亲保护不了你,你得求你的父君。”
予昭说完,忽然感觉自己好累,脑袋一歪,睡着了,孔雀不知道自己娘亲怎么了,突然没了声息,懵懵懂懂地从凤凰台跑出去,惊慌失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起予昭交代她寻求父君庇护的话,连滚带爬找叶云洲去了。
“……成婚大典的流程就这么定下了,君上,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负责成婚大典的礼仪官手里捧着文书向叶云洲汇报着安排,这时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突然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带着哭腔道:“爹爹,娘亲昏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您去看看她吧。”
叶云洲狼心狗肺,但还不至于连自己女儿都不认得,他抬手止住礼仪官的话头,蹲下身想把孔雀抱起来,但见她一身脏污,动作一顿,终于只是扶着她的肩膀,强压下不耐道:“空青,你怎么来了?”
“娘亲昏过去了,爹爹你跟我去看看她。”孔雀一边哭,一边拉着叶云洲的袖子往凤凰台的方向拖。
叶云洲眼见自己的衣袖被揪出了一个黑印,旁边礼仪官没有掩饰得很好的眼睛里流露出好奇,叶云洲越发烦躁了,他不想别人看他的笑话,一把从孔雀手中抽出袖子,在她面前蹲下严厉道:“要叫父君。你实话告诉我,你娘究竟是昏过去了,还是找借口叫我过去?”
孔雀一愣,不明白记忆中慈爱温柔的爹爹为何变得这样严厉苛刻,娘亲还被囚在凤凰台生死未知,叶云洲这么一吓,她当场哭了出来,女童哭泣的声音不算吵闹,但叶云洲思及凤凰台那个他羞于见到的女人,只觉无比吵闹。
刚巧这时瑶光遣来的侍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而后道:“君上,娘娘邀您过去。”
叶云洲顿时如蒙大赦,三言两语打发了孔雀,也没说到底去不去看予昭,就跟着侍女走了,凤凰血脉,涅盘重生,予昭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找理由让自己去看她罢了,叶云州想。
过去她就是这么做的,每一次都是问,她何时能够出狱,次数多了,叶云洲也烦了,干脆告诉她这辈子都出不来了,从此再也没往凤凰台去看望过。
孔雀被一个人扔在原地,她看着叶云洲的背影喊了好几声“爹爹”,前方的男人都没有回头。礼仪官看着眼前这个不被父君疼爱的孩子,怜悯地摇了摇头,终是没有多管闲事。
孔雀看着父君决绝离去的背影不知所措了片刻,随后她想起哥哥,她心中一喜,对呀,还有哥哥,哥哥总不会对娘亲袖手旁观的吧。
孔雀的哥哥,叶瑾,是个年少有为的年轻人,尽管生母予昭是别人眼中肮脏的人妖混血,但他本身没有继承妖族的血脉,加之父亲叶云洲出卖妻子换得平步青云的机会,坐上了终庭主君的位置,因为父亲的恩荫,叶瑾受到的待遇是相当不错的,至少比起没人管教的孔雀要好了太多。
孔雀找到叶瑾的时候,他正在跟叶家的几个子弟讨教功法,见妹妹来,他当即扔下手里的事,高兴地把妹妹抱起来:“小孔雀今天怎么来找哥哥了?”
孔雀有些受宠若惊,往日哥哥待她无不是横眉冷对,何曾这样和颜悦色。
同叶瑾在一块儿的几个弟子纷纷感叹道:“要不怎么说叶瑾有君子之风呢?妖族的混血也待她这样好。”
“毕竟是我妹妹,血缘至亲,我总不能放任不管。”叶瑾笑着同几个人告别,把孔雀抱到人看不到的地方放下来,立马收了刚才的温和,恶劣道,“臭丫头,谁叫你来找我的?”
“大哥,娘亲昏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孔雀也不在意叶瑾对她态度的忽然转变,她哭着把对叶云州说的话向叶瑾重复了一遍。
叶瑾听完表情空白了一瞬,像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孔雀所说的事,片刻后,他才慢慢地开口:“娘——她昏了?”
叶瑾不像叶云洲是全然狼心狗肺,他对他母亲的恶感完全来自于当年东山的惨象,整个东山范围的人尽数惨死,终庭给出的交代是予昭与恶鬼勾结,叶云洲和瑶光的栽赃嫁祸做得很绝,连予昭的亲儿子都瞒着,是以从那时起,叶瑾与母亲有了嫌隙。
予昭被处刑后更是一次都没去看过,对于粘着母亲,“助纣为虐”的孔雀也一并不喜欢了。
但失望归失望,骤然听到娘亲不好的消息,心里不会没有触动,但叶瑾无法原谅予昭的罪行,所以尽管担心,却还是揉了揉孔雀的头,拒绝道:“我不会去看她的。”
孔雀正要说什么,被叶瑾按住了嘴巴,他道:“你也不用拿这些话框我,凤凰血脉,没那么容易死的。”
她会一直生不如死地活着,为东山惨死的生灵赎罪。
……
“那小孔雀去找云洲了?”美艳的女人倚着美人榻懒洋洋地道,贴身服侍的女官跪在地上给她捏着小腿,一边回道:“回禀娘娘,那小蹄子抱着君上的腿说她娘晕了,哭丧的样子还以为死了呢。”
“朱凰予昭。”瑶光手里举着一枚玉玦在眼前端详,听完侍女堪称粗鄙的话,也没出声责难,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当年一柄昭阳剑可是威风得很呐,如今啊——”
“毕竟只是低贱的妖族,如何能跟人站在一起呢?”女官知道瑶光惯爱听这样的奉承话,当即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要我说呀,当年那所谓第一美人的头衔落在她身上,也是那些人瞎了眼了,一个妖族贱种,如何能够跟您相比呢?”
“呵。”提起当年被压了一头的旧事,瑶光冷笑一声,手里的玉玦重重地摔到地上,女官吓得一抖,连忙叩头请罪,瑶光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直到女官额头扣得流血,这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说道:“瞧你吓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责难你。”
女官又是一声冷汗,头是不敢再磕了,低着脑袋小心翼翼道:“娘娘宽宏大量,是奴婢自觉没做好——”
“行了。”不等她说完,瑶光出声打断道,她从美人榻上起来,捏了一柄团扇在胸前一摇一摇的,美艳的眼眸一挑,“那山鸡不是指着她生的小鸟把云洲韩国去么?我倒是去瞧瞧,她又要唱哪出。”
瑶光带着侍女和贴身女官浩浩荡荡地往凤凰台去了,门一打开,浓郁的血腥味熏得她直皱眉,她嫌恶地扇了扇,连带着对那跪在地上的可怜女人也恶心起来:“什么味道,真臭。”
见予昭没反应,瑶光稀奇地摇了摇扇子,随手指了一个人道:“瞧着像是真昏过去了——你,把她给我打醒。”
伴随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予昭勉强恢复了些许神志,她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一脸轻蔑站在那里的瑶光,她吐出一口浊气:“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看好戏。”瑶光笑道,对于予昭的惨状,她是相当满意的,“予昭,一个人待着的滋味怎么样?”
“还行。”予昭回道,她快要死了,能够明显感觉到生命的流逝,自然也懒得同瑶光争口舌之快,毕竟她已经输了。
但是予昭的反应却让瑶光不满意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不喜欢,她眼珠动了动,在大门口看见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孔雀。
瑶光的笑容一下子变深,她命人将孔雀带到面前,涂着蔻丹的指甲在小女孩脸上戳来戳去,语气玩味:“这是你的女儿吧,真漂亮。”
“你,别动她。”予昭嘶哑着嗓音道,终于给了瑶光一点她想要的反应。
瑶光满意地眯起眼睛,不经意地一瞟,瞥见予昭胸口取心头血留下的伤口,一个好玩的主意瞬间涌上心头:“多亏你的凤凰血,我的身体才能养好,也不知道你女儿的心头血有没有这种功效呢?”
瑶光一边说着,一边当真叫人取来匕首对着小姑娘比比划划,而这无疑戳中了予昭的死穴,她顾不得虚弱的身体,不管不顾地朝瑶光吼道:“瑶光,有什么你冲我来,别动我女儿!”
突然地爆发把瑶光吓了一跳,予昭更是吓得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娘亲。瑶光回神后脸色瞬间变得相当难看,无法接受她居然被踩在脚下的女人吓到了,当即一脚踹上予昭心口,语气残忍:“听说凤凰血脉命硬,今日一看果真名不虚传,这样了都有力气同我叫嚣。”
说完又是一脚踹过去,予昭闷哼一声,眼前一黑竟是又晕了过去,然后瑶光也没再踹她了,毕竟她今日来也只是给个下马威,凤凰血脉命硬不假,可并非是不会死,她也怕一脚把予昭踢死了,以后没有养身体的凤凰血不说,还平白惹一身骚。
瑶光望着予昭气息奄奄依旧美丽的脸,不知怎的想起先前女官说的“第一美人”之事,干脆亲自用匕首划烂了予昭的一张脸,见原本完整的脸血肉外翻、仿佛一块块组装起来的肉,她这才满意地带着人扬长而去。
按理说这样的伤口予昭是会疼醒的,可是她没有,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孔雀要抱着她哭晕过去了,她才恍恍惚惚地醒过来,然后顿时感觉脸疼得仿佛没有了一样,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孔雀对着母亲四分五裂的脸也没觉得狰狞恐怖,而是难过又心疼地问道:“娘亲,疼吗?”
予昭望着女儿小心又胆怯的模样,忽然忍不住落下泪来,泪水蜇得伤口疼痛无比,可她都不在乎了,感受着最后一点生机的流逝,她脸上露出一个绝望的笑来,她恨瑶光、恨叶云洲,更恨自己,但她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我把你留下了,要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