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夫一手抓住自己的白胡子撸,一手握笔,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纸的药单,然后抬眼看了一下屋里的我们,又把药单递给了五哥。
“这妮的药单,去抓药吧,最少要喝半个月才见效。唉!看恁家也算是有钱人家,这妮是你们什么人啊,穿得看上去挺值钱的,怎么还营养不良呢。”张大夫说话声音不大,可房间就这么大,一屋子的人还是听得很清楚。
“难道这小姐是饿病的?”我嘴老是把不住门,又脱口而出。
“她是得了风寒,拖得太久,才这么严重的,俺说她营养不良是因为她身体太弱,本来可以三天就治好的病,但是她的胃受不了,只能以小补为主,药为辅,半个月完全治好就算不错了。”张大夫说完,又伸出手来问五哥要银子。
五哥看着好位小姐,想让她们自己出钱,可那小姐自始自终就不睁开眼睛,而她的丫头思意却还在一直哭,最后五哥心疼在拿出五两银子递给了张大夫,这才跟着一起出了门。
中午吃饭时,抓药回来的五哥在饭桌上就对我说:“莲枝,以后不要随便在外捡人回来。太费银子,这一下子花销可比我们以前一家人两年的生活费还要多。”
“捡人,捡什么人?我说恁几个咋回来这么晚,你们去捡人了,人能随便捡吗?万一是坏人怎么办?”吃饭的娘放下饭碗,非要给我们上下教育课。
等全家人吃过饭后,娘吩咐了小丫头熬药,又带着我提着特意让春婶子在厨房熬的小米粥,去了后院。
小米还是年前我买的放在家里,娘还没有吃过,听说养胃,就非得让做了小米粥,娘一直就心善,嘴里给我们上着教育课,吃完饭后就着急地去看病人。
后院我的房间里因燃了炉子,窗户是打开的,远远就能看到屋内,主仆二人坐在床边,那个叫思意的不知在跟他们小姐说着什么,双手比划、眉飞色舞很是开心的样子。
敲了一下门,我跟着娘一起进了屋,思意连忙上前屈身拜谢,搞得娘立马止住了脚步,看看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别拜了,我们家都是乡下泥腿子,不兴这些,我娘让人熬了小米粥,你们俩人先吃点吧。这个养胃的,吃了对身体好。”我把手上的粥盒递给了思意。
那个思意接过后,又拉着她家小姐一起跪拜,这次连我都吓了一跳,这两人真服了,怎么这么喜欢拜呢。
娘和我一起扶住了她们坐到桌前,明明两人饿得肚子咕噜响,等有吃的时,还细心地用那纤纤玉手,拿着白色的调羹,轻轻地搅动金黄的粥,等稍微凉了后,再用调羹小口地喝着粥,只是调羹起伏的动作有点快而已。
看这两人吃饭,浑身上下透出来两个字,“优雅”。
娘像被人下了定神咒一样,呆呆地看着两人,直到盒里的粥见了底,勺子轻碰了一下盒底,出了声音,娘才回过神。
“这位小姐,够吃吗?要是不够,我再让人煮点。”
“够吃,让夫人见笑了,我们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粥,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那个小姐说完,自己却脸红了起来,因为吃过饭的原因吧,脸不再苍白,显得更加灵动了些。
“夫人不要叫我小姐,我姓马,名盈楼,来自江省,夫人和小姐可以叫我盈楼。”盈楼小姐说完这话,脸更红了,整张脸像是被火给烧着了一样。
“江省,江省在哪?离这么远吗?你们路上吃了不少苦吧,盈楼看你瘦的,浑身上下都没有二两肉,跟我们家莲枝一个样,你别看俺家莲枝现在看着还好,前两年啊,家里没有饭吃,几个孩子那是又小又瘦。”
娘想找个人打个比方,看了一圈也就我们四人,就又拉着盈楼说:“比现在的你还瘦呢,你虽然看着瘦,但好歹还有好衣服穿,我们家这妮子啊,都是穿大人穿破的,给改成小衣服,上面一个补丁接一下补丁的,头发又细又黄,10岁时,村里还有人以为他是一个男娃呢。”
“不会吧,妹妹长这么好看,怎么会有人分不清男女来着。”盈楼那黑宝石般的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我,好像扫描仪一样,给我来个全身扫描。
“小时候皮着呢,成天跟在他五哥后面到山上找吃的,浑身脏兮兮的,又没有穿花衣服,胆子又大,带着她弟跟村里的孩子打架,她哪点像女娃。”娘贬低着我说。
“不过你这姑娘看着娇娇弱弱的,家里都请丫头侍候了,怎么还把自己饿晕。”
“咳、咳,我拼命咳嗽。”娘这老实人,在张大夫说过营养不良时,我就猜到了,说给了娘听,没承想娘竟然说了出来。
果然刚退下红色的脸又爬满了红霞,盈楼就细细地给娘讲了她身上发生的事。
马盈楼不但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而且还是一个官家小姐,他爹是江省的府尹大人,正三品官员,现住京城,而她从去年开始就被送回江省老家居住。
盈楼今天16岁,比五哥小一岁,但看着比小七还小,身上的衣服都是繁琐的儒装裙,即使裙装都是加棉的,穿在身上那也腰身也不足两尺。
他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一生的仕途全靠自己打拼,他娘没有给过一点助力,又因为生不出儿子,所以在家没有一丝话语权,在他爹官居六品时,他奶奶给他爹纳了妾,生了一个弟弟,被他奶给宠上了头,小妾更是一天三次地去他娘院里请安,说是请安,主要是去炫耀他爹如何地对他儿子好,导致他娘年纪轻轻得了重病,在她6岁时,她娘就撒手人寰,一睡不醒。
在她7岁时,他爹又娶一妻,她这个娘长像貌美,是京城二品官员家的庶出姑娘,连续三年给她生了两个妹妹,虽说同样生的是女儿,但他爹却在这三年中连升两级,对他的妹妹们甚是宠爱。
她在那个家就是一个透明人,家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比她过得好,她这个继母好会做表面功夫,每逢过节时,就会给他送来好衣服,打扮一通带到他爹面前,又一阵告奖,说他不听话,成天不好好吃饭,他跟他爹解释说没有人给他送饭,被他爹打了一顿,从此他就不说了,好在他娘曾经帮助过家里的两个仆人,就是思意的娘,只有她让思意偶尔给送个馒头给她,才让他这些年没有被饿死在大院里。
去年她继母又怀孕,算命的说她家阴气重,要想生男孩就让她搬到外面住 ,至此他就被打发到老宅。
大户人家的姑娘本来十三、四岁就可以说亲,可她正好打发出去。可想而之为了什么?
因家有先生,她曾念过书,学过刺绣,在老宅的这两年,他都是自己绣东西卖钱来混个温饱,而她身边的丫头是唯一一个主动要求跟着她身边的,所以他特别珍惜这份关爱。每次吃饭都大半让丫头吃。
外头赶车的马忠是家中的侍卫,因喜欢她身边的思意,求了他爹给她当马夫的。
他们三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他以为他会这样平淡地在老宅过到老,可一个月前,家中送来信说是他外祖父去世,让她去吊信,并送来一辆超豪华的马车。
然后他到了外祖家发现外祖家早已人去屋空,大冬天的来回奔波,身体差点的自己就染了风寒,饭都没得吃的人,也就没有钱去看病。还得赶紧往回赶,本就没有银两的几人,一路上啃着干粮,结果又遇到歹徒打劫。
但这些人不要车,不要马就要人,幸好马忠功夫了的,把那些人打倒脱困,但因走得急,紧有的干粮又弄丢,她一时不争气地饿晕了过去,然后就出现了城门口的一幕,这些都是马忠和思意想的办法,为什么堵的是我们的马车呢,人家说,没有干过这行,第一次,靠的是缘份,所以堵住了我们。
我还问思意:“你们怎么不去拦人,非要拦车呢,万一当时我们不管了,你们怎么办?或者我们是坏人,把你们卖了你们咋整。”
“当我傻啊,有车的还不一定养活自己,没有车的不更穷,并且我相信我们小姐,小姐这么好的人,到生死关头时,我相信好运会降临到我们身上。再说马忠这么能打,大不了你们不管我们,我们再找下一辆车。”爱哭的思意不哭时,嘴巴竟然这么溜。看来虽然是个丫头,在家肯定也很受关爱的。
直到看到盈楼喝完药睡下后,娘这才抹着泪拉着我出来。
“今晚你睡你姐的房间吧,你姐今天不回来,等明天盈楼稍好点后,让他搬到客房,有空多去陪他聊聊天,看大户人家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啊,不知道你以后怎么办,我看小庆家应该不会太小。”说着娘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怎么说着说着又扯上我头上,我是那种非得关在大院的人吗?刚安慰完盈楼,又要安慰娘,我这一天过得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