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海底山脉,隐约有火光浮现,零碎地遍布数十里的范围。
这是火山偶尔活动时在海底燃起的亮光,伴随而来的是巨量的毒气与不安的灵。
如此混乱恶劣的环境,基本上没有任何生命能在此生存。
但就在这片黑暗海底的某处,突然爆发出一点明亮的强光。
那强光来自一条纯白的长龙,长角上挂着一串长长的珍珠链,光芒正是从珍珠项链上散发出来的。
光明驱散黑暗,也将黑暗中藏身的怪诞生命拖拽入视野。
一只庞大的海怪从一旁的山壁上探出头来,那海怪生得就像是一根软塌塌的柱子,因为长年不见阳光而惨白一片,但是在靠近起头部的地方裂开了一圈缝隙,缝隙里尽是密密麻麻的利齿。
海怪的头部也不是正常的生物头颅,而是在顶端生着一颗人高的眼珠,整体看上去仿佛并非此世之物。
海怪被强光刺激到了,身体一弯,让眼球避开,眼珠底下的嘴中喷吐出一股乳白色的膏状物。
白龙见状便一摆头,角上缠着的珍珠散发出一股沁人的芬芳,与此同时,珠链周围的水中多了无数透明的冰棱。
白龙大喝一声:
“临源!躲开!”
然后就见一道金色的闪电从海怪的正下方急速窜了出来。
原来在那海怪身下还有另一条龙,只是之前一直被海怪庞大的身躯遮蔽,让人看不见罢了。
金色的鱼化龙一鼓作气游到白龙身边,身上金光闪闪,哪怕是在珠链的光芒中也依然保有一席之地。
鱼化龙刚一游出十余丈的距离,还没等他离得够远就立马呼喊出声:
“就是现在,弄死这畜生!”
白龙心领神会,无数的冰棱尽数坠落在海怪身上,有一部分落进了海怪吐出的白膏之中,立马发出一阵白烟,但剩下的还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那海怪的皮肤上。
“冰魄!”
随着白龙一声领下,龙角珠链的光芒换了颜色,开始发出浅蓝的柔光。
而就是这样柔和的光亮起之后,独眼海怪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怒吼,长条的身躯也开始剧烈扭动。
若是仔细一点看去,就会发现在那海怪的身上,一根根透明的冰锥正在一点点生长,一头向外,一头向里,一点点将那海怪的身躯扎穿扎透。
独眼海怪绿色的血从伤口里涌出,于是冰锥也被染成了墨绿色,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棵棵线条笔直的树干插在了海怪身上。
海怪的独眼猛地睁开。
它知道,若是自己再不拼死一搏,就只能等死了。
一抹鲜红出现在独眼中,由外向内,渐渐入侵到整个瞳孔中。
海怪颈部那一圈的皮缝再度张开,这一次喷出的不再是白膏,而是一层朱红色的通透液体,仿佛流淌的红玉。
红水比海水要重,从海怪皮缝里流出之后直坠向下,转眼间就覆盖了这一片的海底。
白龙的眉头皱起,望着底下淹过来的红水,疑惑开口:
“这又是什么东西?血吗?”
正当她疑惑时,就感觉自己颈后的龙鬃被人猛地一扯,然后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脑袋后面传来:
“愣着干什么!快逃啊!”
白龙一转头,就看见那条鱼化龙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白龙突然觉得头脑一阵昏沉,目光也模糊起来,恍惚之下连珠链的光都变得有些闪烁不清。
独眼海怪也发现了这点,皮缝里又喷涌出一股红水,准备乘胜追击。
然而,已经被冰锥重创的海怪神志全都击中到了击溃眼前这个最显眼的敌人上,以至于它没能注意到那点已经逼到它眼前的金光。
那是三支金飞镖。
然后下一个瞬间,独眼海怪突然间发现自己的感知消失了,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只剩下视野里的那片无尽的金色。
金飞镖从独眼钻入,在主人的控制下从海怪的头颅一直贯穿到尾部,伴随着喷薄的灵,飞镖将海怪内部的血肉搅成一团浆糊,最后从海怪的尾部突出。
海底的红水突然间静止住了,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化,变成了一滩漆黑的脓液,散发着恶心的臭气。
白龙一下子被熏醒了。
“真是没想到,你到底上没上过战场啊?这么明显的招式都看不出来吗?那海怪都在垂死挣扎了你都不晓得躲远一点?搞得还要我这个当诱饵的来替你收尾。”
刚醒来的白龙就听见耳边传来了接连不绝如滔滔潮水的嘲讽,脸上立马黑了一片。
经过了一个深呼吸的调适,白龙才心平气和地转过来,道: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临源。”
金色的鱼化龙看着她,直接别过头去,一句回应的话也不说。
木缘也不介意对方这张只知道嘲笑别人的嘴,晃晃脑袋,龙角上的珠链随之消散,然后她继续开口道:
“至于你说我像是从来没上过战场这事,我不得不说你说对了,我的确没怎么上过战场,虽然在战线上长大,但我的战斗经验恐怕还不如你。”
临源这回搭话了,但他的语气听起来相当怀疑:
“什么?你别唬我,你在南海这边呆了多久?三百年是有的吧?怎么可能没上过战场?”
木缘无奈地笑了一声:
“这我能怎么办?谁叫我有个护短到令人发指的长辈呢?从小到大就看着我不放手,搞得我只好一直在后勤办事,就连这次都是我......”
木缘突然闭上了嘴。
临源看着她,问道:
“这次你怎么了?等会儿......难不成......”
临源目光如炬地打量着她,木缘的眼神左右躲闪,像是受惊的动物,拼命避开对方的扫视。
临源相当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该不会.....一开始就没人派你来保障我的安全,是你自己擅作主张跟着我过来的吧?”
木缘没有说话,但她那游离的眼神与故作轻松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临源顿时气得原地爆炸:
“你有没有搞错!你一个后勤出身的居然敢跑到这种敌人大后方来!还敢骗我说是来保护我的!你这信誓旦旦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啊?!我天我居然还信了你!你个骗子!我说你有病你还真的有病是吧!”
木缘不甘示弱地辩解道:
“我还不是看你可怜才.....才......”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临源的死亡凝视给噎回去了。
“看我可怜?当初骗我说那个亲王殿下有很大的龙威,害我一路提心吊胆的龙不是你吗?”
木缘抵挡不住,只好坦白道:
“好啦好啦!我承认我是被殿下管得太严了,就像自己溜出来见见世面.......但我看你可怜,所以跟着你想保护你也不是骗你啊!”
再说......我看你还挺好看的.....死在山脉里就太可惜了......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
“你是不是傻?到底谁保护谁啊?而且这里可不是什么轻松郊游的地方,这里是战场!战场你懂不懂?!”
临源那边还在跳脚,可木缘早已放空自己,完全无视他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的临源喘了口粗气,然后又冷冷地看向木缘:
“你刚刚说.....殿下?”
木缘猛地回神,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随口泄露了什么。
“你说的那个殿下是不是就是那条派我出来的白龙?南海亲王泽厉?你跟他什么关系?莫非你是他私生女?”
临源的问题连珠炮一样地从他嘴里吐了出来,劈里啪啦就砸在木缘身上,弄得她一尾巴抽了过去。
“说什么呢!殿下怎么可能是我父亲!你不是认识我父亲吗?怎么还说这种话?”
但既然知道了对方只不过是个偷跑出来的丫头,临源心中的畏惧也随之退去,轻松躲过这一尾巴。
“行了,别给我在这里逞威风了,你救过我的命不假,但若非有我,你恐怕也早就一命呜呼了,咱俩谁也不欠谁。”
临源冷冷地看着木缘,说道。
木缘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
临源想了想,觉着对方虽然跟自己的任务没什么关系,但既然她肯主动出手相助,不论有何目的,这么个战力都不能就这么浪费了,于是又道:
“算了,就算你是偷跑出来的也无所谓,反正都已经一块走了这么久了,干脆就继续帮我,咱们一起找唐翊吧。”
不知是不是临源的错觉,他看见木缘听了以后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就也学着他的样冷哼一声:
“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会帮你。”
临源见对方这嚣张的态度顿时觉得不好,之前是以为她是驻地那边派来的,所以他才隐忍颇多,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要是还这么让对方牵着鼻子走就太憋屈了些。
心念电转之间,临源就换了一副语调,龙须朝着两个分叉的方向,道:
“那既然如此,你往左边,我往右边,咱们分头去搜,一个时辰后再回来汇合。”
话刚出口,临源就有些后悔了。
真是不该让一时情绪影响判断,此地危机四伏,他却还要和这个便宜保护伞分开,是不是傻。
另一边的木缘直接睁圆了眼:
“你是不是傻?!这里危险成这样你还要分开?!找死也别拉着我啊!”
好吧,这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但是还没等临源思考出一个合适的改口说辞,木缘就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你这主意倒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咱们俩一起搜寻那条蟠龙的确效率太低了些,分开虽然危险性更大,但也更有可能发现对方的踪迹,嗯,行吧,我也觉得咱俩在这片火山带里拖得够久了,就这样吧。”
临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完了这一长串的话,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来了一记老拳。
让你嘴贱。
“那出发吧。”
临源如是说道,随后一句话也不说地游走,整条龙已然自闭。
但他要是在此时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木缘正在他背后默默看着他远去,嘴角勾起了一抹得逞的快意笑容。
哼哼,想命令她?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木缘心想着,隐去自己的身形,庞大的白龙瞬息间消失不见,只剩海底一片亘古长存的黑暗。
......
木缘在海中游着,一边用龙目搜索着附近的水域,一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虽然是因为想捉弄临源才同意分开的,但她同样也将自己置身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中,还是得小心谨慎些才好。
木缘收敛了身上的龙气,藏住身形,就是为了不被那些黑暗中的海怪发现。
但是此刻木缘有些出乎意料,一件她做梦都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临源居然主动来找她了。
望着眼前那条金光闪闪的鱼化龙,木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以这么多天下来她对临源的了解,对方向来是那种要么不说话,要么开口就损人的类型,偏偏还是一副不爱服软的脾性,就算感觉受了冒犯也会咬着牙往肚里吞的类型......
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来找自己?
木缘有一瞬间简直都要笑出声来了,但马上,一道思绪闪过,她忽然觉察出不对。
临源那样的性格,的确不会来向她求援,莫非是找到什么了,又或者.....出了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木缘直接显出身形,朝鱼化龙游去,边游边喊:
“临源!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来找我......”
木缘的声音突然噎住。
因为她现在已经离得足够近了,也能感受到鱼化龙身上散发出的龙气了。
但那不是临源的龙气。
这条鱼化龙不是临源。
木缘突然想起自己听说的一件事。
几个月前那条蟠龙初抵驻地的时候,不知为何将大圆坑的紫霄法阵给破坏了,放走了被关在里面的鱼化龙舞伎,而后他们一直在忙于应对那条神出鬼没的蟠龙,以至于完全把这事丢到脑后。
原来,那些鱼化龙还没死吗?
木缘紧盯着对方,半是好奇半是警惕,而那条鱼化龙却是露出了一副被惊吓到的神情,身上闪过一串又一串忽明忽暗的金光,然后昂首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是被她吓到了吗?
木缘心想着,后退了一点,放轻语调,试图安抚对方:
“别怕,我没打算害你......别紧张.....”
鱼化龙从叫了那一声后就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像尊雕塑。
木缘突然有些担心。
不会是让她给吓死了吧?这些小鱼总是特别脆弱,稍有不慎就出事了。
木缘尝试用法术去探知了一下对方的状态,发现那条鱼化龙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单纯地被她吓得不敢动而已,一颗提着的心也放下来了些。
“你......”
木缘刚想从对方那儿问点话,就闻一声刺耳凄厉的鸣声贯耳而入,顿时木缘脑内一阵天旋地转,不仅迷失了方向与感知,就连体内的灵也跟着动荡了几分。
是龙吟八音里的“崩音”?可是这种地方,哪个龙族能使得出来?!
崩音可摄人心魄,冻结血肉,而且发出崩音的龙族很明显功力深厚,远非她所能匹敌,一声就叫她混身上下动弹不得。
木缘别无他法,只好将自己尽量盘缩成一团,护住自己心脏要害。
但对手快她一步,一道明晃晃的光线入眼,木缘紧接着就感到身上一痛,一枚锋利的金色利器已经刺穿了她的腹部。
那利器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金色的蜘蛛,六根纤细的长足扣在鳞片的缝隙上,长足的连接处是一块圆梭,一端圆润一端尖锐,那尖锐的一端正生出一根钢针,破开了她鳞片的防护,扎进了肉里。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法术?居然连龙鳞都能扎破?
木缘在心中骂起粗口来,嘴里吐出一团带着银边的火焰,直接朝那利器烧过去。
火焰一过,利器瞬间被烧化,变成一团游离的灵,但她自己的伤口也被火烫了一下。
木缘忍着痛,迅速在周身筑起一道防御的灵障,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异样。
黑暗的海水无声地在灵障上游走,除此以外,就只有那只鱼化龙还在原地一闪一闪地亮着光。
突然间,木缘心口一痛,喉咙深处随即涌出一股鲜血来,殷红的血丝从齿缝间逸出,滴落在灵障上。
木缘悚然一惊,急忙内观己身,就看见体内一道金色的流光在胡乱四窜,打散了运转的灵不说,就连那些脉络都破开了几道口子,鲜血直流。
是刚刚那个蜘蛛一样的法术!
木缘咬牙切齿,调集体内的灵蕴朝着金光反扑而去,那金光虽然造成了不少破坏,却极为滑手,在层层灵流中间穿行而过,难以捕捉。
木缘心知再这样下去,别说消灭这道金光了,恐怕她周围的灵障都要碎掉,索性放手一搏,身体猛地一震,灵化作洪流从头至尾将她贯穿而过。
那道难缠的金光瞬间消散,但木缘也被这一下弄得疲惫不堪。
如此强大的灵流贯体而过,得好好休整才能缓过来,看样子现在只能脚底抹油了。
但木缘势必要失望了。
因为那藏于暗中的偷袭之人并不准备这么简单地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