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西地的雪域高原之中,有一座这样的山峰,通体为纯白坚冰构成,高达千尺,从周围起伏蜿蜒的山脉中突兀地拔地而起,尖峰直指上苍,颇似一柄冲天利剑,这冰峰源自三百年前的某场战役,发起者是海穹顶下不甘的龙族,战胜者则是高高在上的天。
它曾是世间仅此一个的象征,纪念当年龙族对天最后一次的反抗,现在,它只是每年洄游祭天的祭坛,而龙族则将其谓之天峰。
天池祭坛就坐落于天峰之顶,每年的祭天都会在此处举行。
虽然名曰天池,但实际上这里也就是一处寻常的平滑冰场,是龙族为了落脚方面而将峰顶磨平的结果。
每一年,五色真龙、朝堂与军队都会各自选出合适的人选——知道足够多的内情,而又能守口如瓶,然后这些龙族会暗自选择合适的祭品,各自做好祭品的准备工作后,在皇族的带领下来到此处,将祭品献给天。
通俗点说,这些龙族会从自己身边的同族中选择合适的,与其他龙族没什么牵扯的那些。
然后带到这里来杀了。
献祭给天。
澜垣此刻就悬浮在天池边缘的上空,安静地注视着底下。
其余参加祭天仪式的龙族和他一样,分散在天池的边缘,一双双龙眸不动声色地看着龙偶们将他们挑选出来的十个祭品运到冰面上。
那些龙族是他们的同族,他们的学生,他们的朋友,甚至是他们的骨肉至亲......
现在却被自己最亲最信的人送上了祭坛,躺在寒冷的冰面上等死。
澜垣无声地撇过头去,他紫色的身躯稍稍侧过去一些,没有继续正对着下面的龙族。
他记得,曾几何时,他也参加过一次这样的仪式。
当年他尚且年幼,祭天也刚刚开始不久,有很多事都还未如今天这样麻木。
那时候的祭天仪式,还是充斥着谩骂与惨嚎,兼并有诅咒与怨毒,冲突与暴力。
他和澜恒也是在那次祭天仪式中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姐姐。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这件事了,很少有龙族记得澜恒与澜垣并非是龙皇唯二的嫡出,也很少有龙族记得,当年的东乾龙宫之内还有另一位嫡出龙女,以及那位嫡出龙女当年为了反抗这种仪式,选择了自己走上祭坛。
而澜垣就是那些“很少的龙族”的其中一员。
一条青龙徐徐向默然的澜垣飞了过来。
那青龙身体舒展,鳞片在日光下散发着古朴的光华,龙角犹如树枝,粗糙而又盘根错节,修长的纯白龙须无声舞动,显得青龙又多几分威严之色。
“你在做什么?”
澜恒的声音淡然无奇,澜垣听见了以后却立刻扭转身躯,严阵以待地朝自己的二哥致敬似地点了点头。
他那紫色的龙首微微下垂,避免直视澜恒的目光:
“只不过无事可做,便在一旁看着而已。”
澜恒轻轻地嗤了一声:
“哼,最好如此。”
澜垣抬起头来,鸦青色的竖瞳无波无痕,问道:
“二哥何出此言?”
澜恒现在与澜垣并肩飞行,兄弟俩一起观看着下方的祭坛是如何一步步从冰面上堆砌而起。
澜垣的目光不自禁地被那些正在修筑冰制祭台的龙偶们给吸引了。
不管多少次,看到这些龙偶时他都会为其灵巧万用而暗自震撼,龙身甚至比他们这些活生生的龙族还要灵活,身体的各部分甚至还能拆卸出来,不论是造房筑屋还是征伐鏖战,这些龙偶都能轻松做到。
令人不禁好奇,究竟是谁将它们研制出来的。
“听说前几日,你独自一人去了趟外城?”
澜恒的疑问瞬间将他的思绪拉拽回来。
“没错。”
澜垣淡然地承认了,就好像他压根就没听出澜恒那看似云淡风轻的嗓音之后掩藏着的是压抑的怒火,以及隐藏着的怀疑。
他的好二哥自从上次在父皇那儿被驳了面子,丢掉了灵犀术的传承者后就一直有些阴晴不定,草木皆兵疑神疑鬼不说,甚至还莫名地怀疑上了他与澜擎等人互通有无,本来他还以为这些天他已经将对方安抚好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
“那你可否同二哥说说,你去外城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澜恒的眼神此刻冷了下来,语气与其说是在询问自己的弟弟,更不如说是在逼问自己的囚犯。
澜垣顿了顿,幽幽说道:
“蟠龙唐翊。”
澜恒蠢蠢欲动的质问卡住了,愣在了那里,似乎完全没料到澜垣会说出这个名字,突然之间,他的表情又一次发生了转变,冷言冷语地说道:
“就算是她,你也还是少来往的好,别忘记她与赤龙汐姚平日里相交甚近,保不住对方已经跟老大那边有什么牵扯,她又是个不识相的,以后最好别再跟她有什么瓜葛了。”
澜垣许久不动的神情突然出现了一丝细微的皲裂,竖瞳微微颤动了一下,瞥了澜恒一眼,又迅速地恢复了原样,没让对方发现。
“二哥何必如此,小弟自然是听二哥的,再者,父皇那么多子嗣之中,唯有我们才是嫡亲的纯正血裔不是吗?”
澜恒笑了一声,笑得无比自然,好像他说的话再正常不过了:
“我自然知道,只不过与你再提一句,叫你莫要起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这一回,澜垣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底下,道:
“祭品都似乎都已经妥当了。”
澜恒听他的话,也跟着望了过去,看见龙偶们带着十条颜色各异的长龙飞向了祭台之上。
祭品们的法力被特制的术网缚住,再加上龙偶的看守,还有他们在外围的监视,基本上断绝了逃跑的可能性,但为了以防万一,澜恒还是微微调动起法力。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穿透了冰层,看见天峰之中开凿出的那个洞窟,以及洞窟里那两条备用的祭品虚龙。
嗯......都还活着,这就行了。
龙偶四散开来,将十条虚龙留在冰面上。
冰化作锁链,一圈圈缠绕在他们的身上,不顾他们的反抗与嘶吼,将他们牢牢束缚住。
龙皇仍然是祭祀的领头人,只见他微微低下头颅,龙角上原本的光泽忽然黯淡下去。
悠长的龙吟声响起,拂过空寂的天池。
水露凭空而降,在龙皇周身盘旋,然后又分散成十股,射向那十条虚龙,如此严酷的环境,那水却没有结冰,而是已经流淌不息。
光芒在水流中次第点亮,有些像是日光一般耀眼夺目。
一柄柄光水之刃就这样安静地贴在了虚龙的脖颈之上,只待龙皇一声令下,这刃便会挥砍而下,将祭品的头颅斩下来。
但还没等龙皇发出最后的命令,变故就到来了。
风雪乍起,满天白雪扑面而来,一瞬间将整片天池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