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池神情肃穆,目不转睛地盯着唐翊,全然没有了刚才沐浴雨中时的癫狂。
唐翊对之以微笑,半分不露怯。
渊池沉声问道: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唐翊歪了歪头,眼里满含深意:
“教习之前不是让我去自己弄明白吗?现在我觉得我弄明白了,要不然,教习你考考我?”
渊池默然。
半响,他才幽幽地开口询问道:
“先说说看吧,说说……”
渊池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笔直地望向唐翊:
“八千年前的事。”
唐翊微微一笑:
“八千年前啊……貌似那时候教习也才刚出生吧?”
渊池没有理她这番漫无边际的跑题,毕竟他饱经沧桑这件事全登天府无人不知,太多的人为他活了这么久而感到震惊,于是此刻唐翊再说出来落在他耳朵里也无法激起半点尘埃。
唐翊也观察到了这点,便笑了笑,然后正色道:
“八千年前,龙族在海穹顶的庇佑下蓬勃发展,全族上下万众一心,各式新型的术法、武技被创造出来,龙渊内的制度在一点点地被完善,龙族的疆域也是在日夜不歇地向外拓展,那时候的龙族,可以说是正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黄金时期,甚至夸张点说,整个古云州都慑于龙族威力,俯首称臣者数不胜数。”
唐翊说的同时,渊池的目光也迷离起来。
龙族……也曾经经历过那样的繁华么……若非唐翊今日提起,他都快不记得了。
“但是,正所谓物极必反,龙族的昌盛,却也为其衰弱种下了祸根。”
唐翊忽然间话锋一转,也将渊池的思绪拉了回来。
“就在龙族日趋强大之时,他们的内心也在逐渐地变质,原本龙身上的种种美德都变成了恶行,龙们挥霍着自己的力量,肆意地在大地上盘旋,操纵着自然,奴役着比他们弱小的妖族、异族以及人族,而最终,招来了天罚。”
唐翊掷地有声的话语令渊池微微合了合眼眸,但那双眼眸马上又打开来,好继续专注地聆听唐翊所说的话。
“那一日,天向龙族宣战了。”
唐翊的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起色,渊池也默默无言地注视着她,听她继续讲下去。
“三十六重天阙的仙与神以天道为旗,向龙族发动了奇袭,目标直指龙族的大本营,也就是海穹顶,并且给予了海穹顶自其诞生后最为严重的一道创伤,而龙族毫无意外地,一致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一次狠狠的羞辱,自然很快便群起而反攻,两者就在海天之间作战,但是龙族很快就发现,面对天,他们第一次没有反抗之力。”
渊池头一次出声打断了唐翊,问道:
“那你可知,为何?”
唐翊笑了笑:
“因为天的手中,掌握着道。”
渊池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发言,而是示意让唐翊继续说下去。
“天与龙之间的战役延续了整整五十年,而最后以龙族的战败为句号,结束了那场旷古之战,也结束了龙族多年来傲然古云州众生上的地位与尊严。”
唐翊的声色依旧淡然,而渊池也是垂头作倾听状,两人都无喜无悲,不笑不泣。
“于是,天继续维持着这世界的天道,龙族则是退守海穹顶,以天为尊,以天命为法旨,如此这般地过了好几千年。”
说着,唐翊忽的将视线移到了渊池身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
“当年那场战役之中,最强大的青龙族调兵遣将、身先士卒,人数最多的赤龙黄龙负责运送粮草,支援后方,对武艺功夫钻研最深的白龙鏖战沙场,而体型最大、法力武力都不弱于青龙的黑龙……则是暗中给了天最沉重的一击。”
唐翊慢慢地单膝跪地,与坐着的渊池平视:
“一场偷袭,差点就让战局改写,可谓是那次战争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渊池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顽劣:
“嘿嘿……当年老夫和父母兄长们杀上六重天阙的时候,那帮人的脸色才叫好看呐……”
渊池看着微笑的唐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
“这些事情……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唐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看书啊,万卷阁里面有不少书都挺不错的,多看看总是有长进。”
渊池怀疑地看着她:
“看书……这事……青龙会写在书里面?”
唐翊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龙最好面子了,怎么会把自己败北,受人奴役的事实明晃晃地写出来?只不过我在万卷阁二楼里找到了一本名叫九天的歌经,那里面把天神化地叫一个肉麻,可一本这样纯粹赞美天道的书怎么会摆在全是功法的万卷阁里呢?我想,大概是因为写这本书以及将这本书放在这里的人都怀抱着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不论如何,要把面子做足,把自己的态度表露出来。”
渊池古怪地看着她:
“就因为一本歌经,你就弄懂了这其中的来由?”
唐翊挥挥手,道:
“那当然不是,我可是花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把万卷阁里的书都翻了一遍,才从那些支离破碎的诗词歌赋以及古籍怪谈里半蒙半猜地将真相给摸明白。”
渊池看着唐翊,目瞪口呆了片刻,然后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地望着对方。
唐翊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道:
“教习,我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怎么教习还不把你的意思告诉我?那时候在雨试时你问我愿不愿意为龙族生死存亡出一份力,就这一句话的解释,居然卖了我这么久的关子,还要我自己想通,现在我都说了这么多了,怎么教习你还是不肯开口解释呢?”
渊池忽而露出半面怒容来,喝道:
“你懂什么?小丫头片子。你自己说说,你这么个聪慧的人物,若是与老夫这把老骨头作陪不是太可惜了吗?老夫改主意了,你就当老夫从未说过那番话,速速离开。”
说完,渊池大袖一挥,就下了逐客令。
唐翊却没有动,而是笑盈盈地看着他,道:
“既然教习不说,那我便猜了。”
她稍微凑近了一点,神秘兮兮地问道:
“教习可是想重演一次三百年前的那次逆天之战?”
渊池的眼睛陡然瞪大:
“你……你是从何知晓?!”
唐翊不说话,只是暗自指了指峭壁外的那片灰色原野。
渊池也跟着望过去,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扭头看向唐翊。
她站起身来,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浅灰,那是经历了龙火与雷火的双重焚烧的寸草不生之地,同时,也是那片曾经名叫双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