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翊看着眼前一点点被她逐出梦境的海潮,脸上的神情依旧肃穆而冰冷。
原本生动的眉眼全部都凝滞住了,像被浇上了橡胶然后风干的标本一样,完全看不出一点生命的起伏,明明她还在轻柔的呼吸,明明她还会撩动被风沙吹散的长发,可此刻的唐翊看上去就像是一尊蜡像般。
栩栩如生,却没有半点鲜活的颜色。
海潮的身影最后破碎成一点点的火星,随黄沙飘向远处。
头上烈日毒辣,脚底是绵延无尽的沙漠,放眼望去,没有半片云彩,也没有半株绿意。
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就在一刻钟前还是飓风呼啸、风雨大作的海洋。
唐翊忽然眨了眨眼睛,眉目又重新转动起来。
她望向四周,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然而从她额间逐渐加深的沟壑可以看出,她此刻的进度并不令人愉悦。
唐翊停止了环视,低下头,脸上的肌肉扭曲成团,她正拼命地搜刮着脑中关于这片沙漠的回忆。
可是结果却依然是该死的“零”!
没有!哪里都没有!她根本不记得关于这片沙漠的任何事情!就连这地方叫什么她都不知道!
唐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现在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反正无论如何,这里会出现在她的梦里,那么她就肯定是来过这片沙漠!
首先自己穿越到古云州来以后的回忆都是连贯的,除了几次昏厥外,她的记忆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疑点还是在自己的前世记忆上面。
唐翊这个人有个习惯,那就是当她发现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她不会急着去回想那个东西在哪儿,而是会先将自己所有的记忆一点点地缕清,在根据时间轴的排序一点点地推敲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于是她现在也就这么做了。
唐翊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化,从广阔的沙漠风光一瞬间收窄成一个小小的房间。
房间里面摆着两张双层的儿童床,一张被漆成粉红,另一张则是蓝色的,木质的床铺上是整整齐齐的棉被和枕头,床头各自立着一个小柜子,粉红色的这边上面摆了些化妆品的玩具和布娃娃,而蓝色床那边则是摆着几把小手枪。
没错,这是她和哥哥姐姐的房间。
这是她的家。
这个记忆没问题。
唐翊飞快地想着,手一挥,眼前的儿童房间就渐渐化作一片空白,然后等颜色再度回到这片空白上时,唐翊已经站在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
眼前是灰色的六层楼房,建筑风格颇具有现代感,一道道笔直或弯曲的线条构筑成眼前的楼房,而楼体的后面可以隐约看见一个绿茵场。
这是......她的学校!
唐翊感觉自己的思维似乎有点转不过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她的脑回路里面一样。
但她还是艰难地将回忆进行了下去。
楼房与草地再次从梦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人声鼎沸。
她莫名出现在一个小饭馆的后厨里,明明外面锣鼓升天,可这个厨房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贴墙的是洗碗台和灶台,另一边的是送菜窗口和配菜的地方,至于洗好的碗筷则是整齐地叠放在她对面的台子上。
眼前不锈钢的长桌摆着琳琅满目的生菜与鲜肉,灶台的煤气炉都打开了,锅里面却什么也没有,锅铲和调味料、菜刀、砧板等厨房用物混在一起,安静地躺在炉子旁边。
墙壁被油烟熏得乌漆墨黑,看上去抹了不知道多少层黑油与脏水一样。
这是她打工的餐馆!她在这里洗碗!阿姨私房菜!对!她还记得这个名字!
唐翊感觉她的思绪似乎又变得灵活起来了,眼前的景色也随着她的不断回忆变得越发的细致,原本空荡的后厨也渐渐挤进了人的声音、油盐爆炒的声音和水流哗哗的声音。
两三个穿着有点脏的白围裙的厨师们在灶旁疯狂地翻炒着自己锅里的食物,同时还用他们发红的脸向身后慌里慌张的配菜员怒吼,让他们快点把食材准备好。
她记得!
唐翊高兴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她甚至能说出这些人的名字。
那边那个颠勺颠的起劲的是马师傅,也是老板娘的老公,算是主厨了,而旁边的则是他的堂弟,后面那个切菜的是小美,厨房里唯一一个女厨师,然后还有......
唐翊正如数家珍地点着眼前的人,忽然她那伸出去的手指又僵住了。
眼前的厨房景色再度消失,换成了一条空荡荡的走道。
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走道的一边是一排排尺寸相等的门,门的一旁安了一个小小的显示器,显示着门里住着的人的床号。
这里是她另一个打工的地方。
唐翊想起了什么,身边忽然就多了一个移动的清洁车。
车上有消毒液、拖把、赃物布袋.......
这是市三医院,她做清洁工的地方。
可是......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唐翊疑惑地看着手边的清洁车,在她的注视下,车身开始晃动,前前后后,吱呀不停地响着,然后下一刻,清洁车突然散架,化成一地的沙砾,落在唐翊的脚边。
她得好好想想......
自己是为什么会从餐馆的洗碗工变成医院的清洁工?
她又是怎么找到的洗碗工的职务?
她的学校.....她上了几年学来着?
家....她的家.....她的哥哥姐姐......他们叫什么......
“啊!!”
唐翊捂着头痛呼失声,眼前的场景也随着她的尖叫轰然破碎。
她又回到了那片沙漠里。
但唐翊没有停止回忆。
她就像一个挖到岩层的矿工一样,明明已经无法再深挖,无法再继续,可还是依旧坚定不移地挥舞着矿镐砸在坚固的岩层上面。
她的家.....那她的父母又是.....唔....头好痛......算了!不想父母,想一想......她为什么会从医院跑到沙漠里......嘶.....头....头好像要裂开了....在医院.....有没有什么人.....她认识....同事...病患....啊!痛!.....不行....得换个方向.....
唐翊无比痛苦地将回忆的时间转了个方向,向着以前的那些旧回忆进发。
她是唐翊,对!没错,那么是谁给她取名叫“唐翊”,是她的家人,所以是哥哥姐姐?不!不对!不是他们,是别人.....嗯.....是谁.....而且....迷障.......
这个词忽然蹦进了唐翊的脑子里,就像是它拥有了自主意识一样,让唐翊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迷障.....迷障.....她的迷障....是玻璃水箱.....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又是一阵尖锐的剧痛阻挠唐翊继续回想下去,迫使她再一次转换了方向。
她是个好人....可是谁告诉她.....
唐翊痛的满地打滚。
是.....
梦境开始变得脆弱不堪,这个梦的世界经受不了唐翊这般粗鲁的深挖。
是......
苏醒的先兆已经降临,唐翊开始模糊地听见了外界的声音。
是.....谁.....杀了我.......
唐翊从噩梦中骤然惊醒过来。
同时把她床边的潮廉给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