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尚原城的修善坊内,汐霆正对着满身镣铐的汐勋则大声地咆哮:
“你知道这次闯了多大的祸吗?!”
汐霆暴跳如雷,汐勋则无动于衷。
两人一站一跪,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汐霆嘈杂的嗓音。
“擅自调用族中夜叉部族?蓄意绑架?更别提那个虚龙是十一殿下的人了!十一殿下!”
听见十一殿下这四个字时,汐勋则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令汐霆的怒气更上一层楼。
“笑?!你还有脸笑!你到底还知不知道羞耻!”
汐勋则突然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盯着汐霆,道:
“总比堂哥懂得多一些,毕竟堂哥可是难得一见的‘近坤士子’啊。”
汐霆的脸色突然白了一下,紧接着声音又拔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汐勋则!”
汐勋则浑然不惧,仰首挺胸对他说道:
“堂哥,我先前也并非没有劝过你,可你却只是装眼瞎耳背,龙渊大势已变,而你只打算坐井上观,难怪你沦落至此。”
“勋则,听着,我不知道那帮家伙对你说了些什么,但五色真龙族同气连枝,怎可彼此攻讦?”
汐霆上前一步,抓住了汐勋则的双臂,语气也和缓了下来。
汐勋则看上去仍是嗤之以鼻,道:
“堂哥,你真是......天真。”
汐霆的手松开了,瞳孔动荡不安。
汐勋则嘴角讽刺地上弯:
“怎么了?堂哥?成伤心人了么?”
汐霆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良久,汐霆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了出来,像是走音的音弦一样。
“为什么......”
汐霆瞪圆了双眼,眼眶周围隐约晕了一圈浅红。
“明明......”
叩门声响起,人影映在门纸上,孟碧园的声音响了起来:
“汐霆大人,吏院的人来了,说是要找汐勋则大人。”
汐霆的身体僵了一下,紧接着门就突然被推开,露出了门后那人的模样。
穿着品红色官袍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内的两人,孟碧园就站在他身边,穿戴整齐地候命,男子看了眼汐霆,又看了看他身后跪在地上的汐勋则,目光中的寒意逐渐加深,但转瞬间他又爽朗地笑了:
“汐霆叔叔,好久不见。”
汐霆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被别在对方腰带上的方形玉佩,白玉之上雕琢着三只小龙,共同拼成一个环形。
然后他笑了,笑得很勉强:
“谦濑又升官了?恭喜恭喜。”
潮谦濑看着汐霆,回礼作揖道:
“谢汐霆叔了。”
说完,他便绕过汐霆来到汐勋则面前,手指小幅度地晃动了一下,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汐勋则身上的镣铐便自行破开,变成了散落一地的金属块。
汐勋则松了松手腕,从地上站了起来。
汐霆的脸上像开了染坊一样色彩纷呈。
“霆叔,知道你一向大公无私,不过别怪侄子多嘴,这未免也太重了些吧?勋则叔可是咱们的自己人啊,用囚龙锁也太过了。”
潮谦濑一边说着,一边将足下的一块金属踢远了。
汐霆仍然注视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汐勋则松着手腕站了起来他才把目光移到对方身上。
汐霆来回审视着两人,问道:
“你们要干什么?”
潮谦濑依旧带着笑,手轻轻拂过玉佩,一阵光芒闪过,他的手掌上便多了一个扎好的纸人。
纸人灵活地从他手上坐起来,小跑了几步,一跃到空中又重新摊开成一张黄纸。
潮谦濑指着纸上的字迹道:
“自然是恭贺勋则叔升迁之喜啊。”
说完,他又走到汐勋则身边,扶着对方的肩道:
“我这趟来,也是为了和勋则叔一块去曲蟠赴任。”
汐霆彻底沉默下来,任两人一步步离开。
当潮谦濑即将迈出门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道:
“差点忘了,霆叔,吏院有些文书活计需要你去处理,恐怕你得多费点神把这里的事尽快料理妥当,然后跟我们一块儿去趟曲蟠了。”
汐霆猛地抬起头:
“这次......只是文书案牍对吧?”
潮谦濑想了想,耸耸肩道:
“谁知道呢。”
然后他便和汐勋则一同出了门,留下汐霆一人呆立在房内,像一尊石像。
孟碧园一直无声无息地站在原地,直到潮谦濑和汐勋则走后,才轻轻地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
跳进井里后,唐翊感觉自己就像是穿越了一层冰凉的水膜,然后就头下脚上地冲出湖面。
等唐翊落地站稳后才发现那口井连接着的是一面广袤平湖,湖周围被轻纱迷雾环绕,只留一条没有被雾遮挡的大路通向前方。
也就是唐翊目前所处的这条青石路。
顺着路往前看,迷雾也愈发浓郁,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脚下的石砖。
唐翊迈开步子往前走,一路过来都是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令她不禁有些好奇之前进来的那些龙都上哪儿去了。
唐翊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踩空,若非她平衡力好估计此时已经跌出去好几米远了。
唐翊蹲下来探了探路面,发现路就在她前面忽然没有一点防备地就来了一个九十度的左转弯,而雾中似乎并没有地面。
于是唐翊接下来的路走得就更加地艰难,由于担心自己不慎闯进雾里,她甚至于到后面她都是半蹲着一路摸索过去的了。
这样摸索着走了不知多久,周围的迷雾渐开,唐翊不知何时已经在一条长长的过道中行走,两边是青石砌起的砖墙,墙头种满了深绿的吊兰,不同的青绿色交错相映,时而可见某面墙上镶嵌着透明的菱形石头。
但唐翊莫名觉得她好像在哪里看过这样的景色。
正当唐翊思索的时候,两侧的青墙已经走到了尽头。
方正的庭院在她眼前展开,没有院门,只有一个两人高的铜质香炉竖立在院子正中心。
不知是她来早了还是来晚了,眼前的门庭中空无一人。
唐翊又左右张望了下四周,却依旧什么人也没看见,只有香炉里烧的不知什么东西在噼啪作响。
她缓步上前,凑近炉身仔细地观察起来,镂空的炉身上是尾羽修长的鸟雀与流溢的祥云,但看上去锈迹斑斑,甚至唐翊在某处发现了几块暗色的圆形斑点,像是有什么东西喷溅在炉身上的那样。
吱呀~~~
随着这突兀的声音,唐翊面对的炉身突然朝外打开,出现了一个小方口,看上去是添加香料的窗口。
唐翊从窗口中看进去,发现炉底正躺着件椭圆的牌子,在火焰中依旧完好无损。
“是叫我把手伸进去拿东西吗?”
唐翊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尝试控制炉中火焰,但她却失败了,香炉中的火焰根本不听她的调遣,继续自顾自地燃烧着。
不论如何,唐翊算明白了,先不论炉中的东西是什么,如果她不想办法拿到,她恐怕连考试都不能参加。
于是唐翊心一横,直接撸袖子就将手快速伸进窗口里。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有些超出唐翊的意料了,她的手臂进入香炉中后直截了当地就碰到了那块椭圆牌子,但手臂上传来的触感却和在空气中没什么两样,火苗顺着她的手臂爬上她的身体,但却一点灼热的感觉都没有。
唐翊迟疑地将牌子拿了出来,然后火焰也瞬间消失了。
圆牌是乳白色的,正面写着她的名字,背面则雕着登天二字,看上去就和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两样,摸上去略有些粗糙。
唐翊拿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名牌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以为之后就会从哪儿冒出个十八铜人或是守宝怪物,然后她就要和对方大战一番才能顺利通关,结果直到那扇水波潋滟的大门在她身后出现,她想象中的场景也一个都没发生。
唐翊满头雾水,自己就这么简单就拿到名牌了?咋感觉顺利地都有点不对头了?
就这样,唐翊一边懵着圈,一边拿着自己的名牌,走进了登天府真正的大门中。
她并不知道,在登天府的某处地方,一个小房间内,几名府内的龙族官吏正在因为她而争论不休。
“我说了!这条虚龙得重新测试一遍!”
本次入府试的副监察官潮廉怒火冲冠地朝他的同僚,也是此次入府试的另一位副监察官吼道。
“我看不出为何她需要做第二遍测试,她只不过用时比一般的虚龙短而已。”
溪简笙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默默地抿了一口手里的温茶,打着太极将潮廉的怒火接了下来。
潮廉气得直接上前,猿臂一伸将溪简笙圈在椅子上,重重地一拍扶手,逼视着他道:
“哼!我却是不知,过去一向严苛的‘铜简铡’,今日怎么喜欢上了给入试考生放水?”
溪简笙看了近在咫尺的潮廉一眼,手中茶盏猛地呲出一道水花,拍在对方脸上。
“我靠!你干什么!”
潮廉抹着脸后退,同时大声地吼道。
溪简笙哐当一下把茶杯放在手边的木几上,声线逼仄寒冷,一字一顿:
“别、靠、近、我。”
望着这个冷着脸的同僚,潮廉同样瞪圆了眼睛。
溪简笙与潮廉两人在登天府中都是位比五品官吏的能人,府内不论大小事只要有两人参与可以说事就成了一半。
只可惜这两位同僚之间的感情实在太差,几乎可以用水火不相容来形容。
光看两人的出身,溪简笙是毒蛇化成的蟠龙,而潮廉却是全龙渊最排外的黄龙。
据说两人初次会面时就因为潮廉对溪简笙冷嘲热讽而弄得很不愉快,更别提两人不论是对大事的政见看法到平时的日常生活习惯都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了。
两人唯一的相同点恐怕就只有两个人都很容易被对方激惹起怒气。
正因为如此,和他们一起工作即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折磨。
说享受是因为这两人能帮你迅速地解决掉所有工作上的烦恼,说折磨自然就是因为两人那永不止息的对攻咆哮了。
虽然工作轻松百倍,可耳朵和精神上却饱受摧残,这也是为什么两个人身边的同事总是跟走马灯一样地轮换的原因。
等到第二十三任因为受不了两人无止境的争吵而上书的官吏转去雷院时,两人已经被算进学院毒瘤的名单里了。
学院毒瘤本来是学生们私底下的一个小习惯,学生们会挑出那些最令他们深恶痛绝的教习或是官员,然后给他们起个统一的外号。
后来不知怎么,这风俗就传遍整个登天府上下了。
而溪简笙和潮廉,则是罕见的双人组合,人送外号“铜简铡”。
嗯,是的,潮廉并不知道这外号其实把他也算了进去,否则绝不会拿它出来嘲笑溪简笙的。
因此,为了找一个能和这两个人一起工作的人,登天府内管事的官吏也着实是煞费苦心。
直到他们把另一个学院毒瘤丢了过来。
“行了,你们俩又在这儿抵死缠绵了吗?”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原本正对彼此怒视的两人同时打了个冷战,几乎同时转过来,异口同声地对着新进来的人大声叫道:
“叫你少用那种让人误会的措辞!”
新来的人面对着两人的口水,早已习以为常地走到溪简笙旁边,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道:
“不就是该不该让那名虚龙重新在测试一次呗,要我说,干脆你俩都各退一步,我待会儿给她多安排一道试题,看看她到底是旁门左道还是真才实学,若是前者,自然就剔除出去,反之,就让她留下继续考试,这不就完了吗?”
潮廉哼了一声:
“那要是这样,出题我也要参一份,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溪简笙同样冷冷地出声:
“他要出题,我就来批改。”
新来的人愉悦地一拍手掌:
“这不就完了吗?来来来!小廉,咱们一起讨论讨论该出什么题。”
“都说了叫你不要叫我小廉!”
潮廉嘴上嚷嚷着,身体还是跟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是本次考试的主监察官,澜拾出了门。
溪简笙默默坐在位子上坐了一会儿,手指在茶杯上出神地绕着圈子,杯中的碧绿茶水也跟着他的手指卷起了漩涡。
溪简笙看了茶一眼,眼神如痴如醉,刚刚还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苦笑的裂痕。
“十六殿下啊......你这人情可真是有些难还啊......”
说完,他便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便也站起身,跟着两个同僚一起前往今年的入试者集合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