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一族,虽然骁勇善战,却善攻不善守,特别是对于巡逻这种事情,尤为差劲。
白霄部落虽然在他们的聚居地周围布置了大量守兵,但其实只要稍微留神,就会发现所谓的防守简直就是破洞百出。
阿吉若没费什么力气就记住了那些守卫巡逻的路线,顺利地潜入了白霄部落的领地。
但她的目标并不是这些敌对部落的夜叉,而是他们领地内最深处的某个洞窟。
阿吉若一路都格外小心,生怕遇见白霄部落里留守的夜叉,但出乎意料的,她这一路走得顺遂无比,居然没碰见几个夜叉。
她反应过来,所有的青壮都被安排去了外围看守,留在部落里的反而没几个了。
这是大海的眷顾。
就这样,阿吉若顺利地来到了她记忆中那个熟悉的石洞。
洞外并无看守,但是却设下了法术,遮蔽住洞窟的位置。
但对于此时的阿吉若而言,这法术毫无用武之地。
她的记忆指引她使出正确的口诀和手令,法术的屏障瞬间卸下。
那些龙族真是贴心啊,知道夜叉不能用法术,就改用口诀和手令来做法术的开关。
她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阿吉若沿着漆黑的洞窟一路向下,没有一刻停留,直至抵达洞底的石窟,她才稍稍停顿,然后弯下腰,在洞窟中摸索起来。
然后她碰到了某个凸起的金属边缘。
谢天谢地,白霄部落的夜叉把那玩意儿给搬回来了。
阿吉若轻轻摩挲了一下那金属的巨碗,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暗红色光晕。
眼前的石室地面凹陷下去,岩石也露出了真容,犹如一摊红色的软泥。
阿吉若看着碗内粘稠的红泥,心中生出一抹犹疑。
她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这样的犹疑仅仅只持续了一瞬间。
阿吉若很清楚,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窜入那一摊红色其中。
热!
这是阿吉若最先产生的感觉。
红色的泥浆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顺着每一处孔隙钻入她的体内。
火热的感觉将阿吉若团团包围。
对于自小生活在深海中的夜叉,她从来没有什么机会体会到光与热。
但现在,她体会到了。
而且她无比痛苦。
感觉就像是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快要裂开一般,剧烈的疼痛感在阿吉若的身体上蔓延开来,令她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放声尖叫。
然而,她一张口,红泥又瞬间涌进了她的体内,从内部烧灼着她。
好疼!
好疼!
好疼!
阿吉若痛苦不堪,只想快些逃离,逃离着炙热的酷刑,逃离着可怕的折磨。
但紧接着,她又想起来了。
她的父亲,温柔地抱着她,带着她一起坐在山峦之上,看着远处的深海,他说:
那是我们未来的故乡……
于是阿吉若在心底回应。
父亲……我不会遗忘的。
于是阿吉若停止尖叫,停止颤抖,静静地悬浮在红泥之中,忍受着折磨。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阿吉若仿佛都已经适应了这无孔不入的痛苦,又一次开始回顾自己的计划,直到计划中的方方面面渐渐落实下来,变得实际可行。
同时,她也感受到了一种东西在她体内生发。
力量。
陌生的,前所未有的力量。
红泥的光泽开始衰弱下去,在那逐渐暗淡的光晕中,阿吉若又想起当初唐翊和白霄部落的首长老的对话。
“这是龙族给你们的?”
“是的,他们给我们这法器,让我们挑选强壮的族人浸泡在红泥中,待得越久,力量就越强,就能替他们杀死更多的水族。”
“就这么简单?”
“……很多族人,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
“……值得吗?”
当时唐翊问出这话时,白霄首长老没有回答。
但现在的阿吉若可以回答了:
“值得。”
她缓缓地直起身,从已经褪去颜色的红泥中站起。
阿吉若曾经青黑色的皮肤变得晶莹如雪,体格也缩小了一圈,但她却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身体肌肉变得无比虬实坚硬,皮肤又是何等坚不可摧,还有更重要的……
她能感触到灵了。
灵蕴与灵息在她身边环绕着,交缠着,像是络绎不绝,生生不息的潮水,此起彼伏。
共同形塑着万物。
阿吉若感受着那美妙的灵之律动,微微伸出手,却又有些恐慌地收了回来。
可灵却像是有自己的智慧一般,自动缠绕在她手指上。
阿吉若顿时笑了。
然后她轻轻地挪动了一下指头。
喀嚓!
无尽的冰棱瞬间从石室的内壁上生长而出,将整间石室化成了一片冰雪世界。
阿吉若笑得更开心了。
之后,她抬起手,尽情触碰着夜叉本该接触不到的潮汐。
……
威海部落的首长老枯坐在幽深的洞窟内,静静地思考着。
她已经接近一百岁了,漫长的岁月让她的身体疲惫不堪,却也让她的阅历变得如海洋般深不见底。
多年来,她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见证了无数的鲜血与杀戮,并一路支撑着自己的部落走到了今日。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她也渐渐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的日渐衰弱。
首长老很清楚,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可是她的部落还需要她,她的族人也需要她。
她还不能就这么死去。
所以,她必须趁着自己仍能思考的时候,努力地思考……
忽然,首长老感受到洞窟内平静的水流掀起了一丝波澜。
有人进来了。
首长老微微睁开满是皱纹的眼睛,耳朵却灵敏地动了动。
她的眼睛老早就看不清了,但所幸她的听觉依然灵敏。
但奇怪的是,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首长老好,我是阿吉若。”
她迟疑了片刻,因为这并非她记忆中阿吉若的声音,况且,她早就将对方驱逐出去了才是。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阿吉若的声线并未改变,只是对方的声音里似乎还参杂了些别的什么。
那是一种奇异的颤音,而这种颤音,她只在一个夜叉身上听到过……
首长老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从她枯坐的石柱上起身。
看见她这般惊慌的举动,阿吉若的笑声开始在洞窟中回荡。
“看样子您发现了,没错,如今我也是龙屠了。”
首长老心中动荡不安。
一开始,她以为阿吉若偷偷找到机会使用了部落的傩碗,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对方身上散发的并非自己部落傩碗的气息,而是白霄部落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
首长老捏紧了拳头,和其余长老们聚在一起,默默地摩擦着藏在地上的纹路,那纹路连接着龙屠的心脏,只要摩擦,龙屠就会有感应。
阿吉若看着她们,笑了笑:
“不用召唤龙屠了,我刚刚才宰了他,我也没有想到,杀他居然是件这么容易的事儿。”
首长老身边的另一个长老身体一僵,这时候,首长老才意识到阿吉若手上的确提着某样东西。
龙屠的头。
“你……杀了他……”
首长老脸上表情一变再变,终于,她抬起头来,宣布道:
“那么,你就将是威海部落新的龙屠。”
阿吉若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吃惊,然后呵呵笑出声来:
“我?新的龙屠?别逗了,我对当龙屠可没什么兴趣,对威海部落,更没有兴趣!”
首长老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
她记得,阿吉若的父亲维阿正是被如今的龙屠所杀,对方现在杀死龙屠为父报仇也是正常。
可为什么,阿吉若脸上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首长老突然有些焦躁起来,似乎她忽视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开口问道:
“那你究竟……”
阿吉若笑着打断了她:
“我对龙渊,才最有兴趣。”
洞窟之中霎时间陷入了一阵死寂。
阿吉若笑容渐冷,直至铁青,长老们相顾无言,一股微妙的氛围在双方间蔓延。
阿吉若冷笑着打破了寂静:
“怎么了?敢做却不敢承认吗?是,我知道咱们部落其实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争取进入龙渊,进入龙族的海穹顶,而我们的竞争对手,就是其他的部落,而竞争的方式则是谁在战场上,替龙族杀死了更多的水族,不是吗?”
首长老忽然不安起来。
对方知道了,知道了真相,也就是说……
“你想向龙族宣战,对吗?”
首长老掷地有声地问道,这并非询问,而是求证。
阿吉若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
“不然呢?”
首长老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每一次,每一次有族人发现真相后,都是这样的反应。
部落的夜叉从生下来就将龙族视作仇敌,一旦让他们得知自己的长老们居然和龙族暗中达成了协议,势必会怒而反抗,继而向龙族发动真正的战争。
一如十余年前、三十年前、六十年前…一如无数年前那样。
只有她们这样已经老了,累了,除了思考能力外没有别的残余的夜叉,才会抛开一时血勇,真正地去想该怎样才能让部落活下来。
于是首长老微微看向自己身侧,看向长老中最年轻的那一个,微微向她点头示意。
对方顿时心领神会。
她知道,她就是下一任首长老的人选。
因为每一次,当有族人决心向龙族宣战时,最先被杀祭旗的,总是部落里的首长老。
然后首长老抬起头,看向阿吉若,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在她看来,阿吉若来到这里,除了杀死她以夺取掌控部落的权力外,别无他图。
可她等了很久,死亡却依旧没有到来。
恰恰相反,阿吉若抓住她,将她拖出了洞窟之外。
“你……你不杀我?”
首长老有些意外。
阿吉若反倒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杀你没有意义,我还需要你。”
说完,她就带着首长老一路踏浪前行。
这时候首长老才发现,阿吉若居然是在操控着灵。
“你……你为何能……?”
阿吉若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微微一笑:
“看样子,你也被龙族骗了啊。”
然后,首长老就看见,曾经的威海部落中,数个偌大的金属碗堆叠排列成一圈,每个碗中都闪着各自的光彩,然后那些光彩共同汇聚在一起,在中心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湖泊。
她的族人们正站在那湖泊边上,一个接一个地跃进去。
“在来威海部落前,我去了其他的几个部落,这才发现,龙族给每个部落的法器都只是完整法器的一部分,比如,白霄部落的法器,可以让夜叉操控灵,却会削减寿命,而威海部落的对寿命没有损失,却只是提升肉体的强度,只有把各个部落的法器聚集在一起,才能发挥完整的威力,龙族就是用这种简单的方法分化我们,削弱我们,让我们彼此相斗。”
说完,阿吉若轻轻一推,首长老便朝着那片巨大的湖泊栽了进去。
“想不想知道,这法器的威力到底有多强?”
首长老听见阿吉若的声音,但同时,她也听见了周围许许多多夜叉的声音。
她们来自不同的部落,但在阿吉若面前,却异口同声,唤着一个名字:
“王!王!王!”
在首长老没入湖泊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夜叉一族新生的王。
然后进入了自己的新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