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高力士正在为皇上批阅奏章。翻开一本,他两眼扫过,心中一喜。老奴才拿了这本奏章,来到皇上的寝宫。
玄宗正和杨贵妃对面坐着,下着围棋,高力士没敢轻易打扰。
好不容易,瞅着皇上点了一粒好子儿,高力士立即抓住机会,将手中的奏章呈过去,说:“请陛下亲阅。”
玄宗顺手接过来看了,马上还给高力士,道:“这点小事,还要由朕亲断吗?你把它搁在一边就是了。”
“陛下,奴才想,此事虽小,涉及面广。最近,常有此类文人上疏,要求去朝。不及时给出个明确的答复,恐有后患。”
高力士在玄宗面前说话,从来是唯唯诺诺,从来没有主动表明自己看法的时候。玄宗瞧他这异常的态度,自然也就引起了重视。他抬手伸向高力士,又将那奏本要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沉吟了许久,没有说话。
杨贵妃坐等在一旁,见玄宗拿着奏本,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便说:“三郎忙正事,我们这盘棋就此结束了吧。”
“唉,那怎么能行,朕正在兴头上,不可推乱,不可推乱。”玄宗马上又放下奏本,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放放再说。”说着,玄宗准备重新下棋。
“三郎还是先处理正事,”杨贵妃道,“要下棋,妾等着就是。”
玄宗笑了,他问杨贵妃:“李白要去朝,娘子愿意吗?”
“是李白上的奏本?”杨贵妃问。
玄宗点头认可。
杨贵妃想了想,轻松地一笑,道:“三郎问得不对,李白是你的翰林学士,愿不愿意他走,全在于你,不该问我。”
“娘子喜欢他的诗。”玄宗说。
“三郎说笑。”杨贵妃娇嗔地看了一眼玄宗,说,“诗作得好,我都喜欢,与人并无关系。”
“那么好,李白要走,就让他走吧。”
“全由陛下决定,妾不管朝政之事。”
高力士心里高兴了。他命小宫人取来御笔,为皇上研好浓墨,即请玄宗制谕。
玄宗手握御笔,稍作思忖,在李白的奏本侧旁写下两排大字:随爱卿心愿,特许暂还。赐:锦袍一袭,玉带一条,金鞍龙马一匹,另黄金千两。
圣旨下到翰林学士院。李白手捧圣谕,一时无言以对。待传旨的公公们走后,他吟诗四句:
落羽辞金殿,孤鸣托绣衣。
能言终见弃,还向陇西飞。
题为《初出金门寻王侍御不遇咏壁上鹦鹉》。古人题解:李白以鹦鹉自喻也。他言,辞君而去,有如落羽,从此恐不能飞。寻友不逢,譬如孤鸣。既然以怀才见弃,焉能再恋你这金殿?回我陇西去吧!
天宝三年(744)三月某日的下午,李白草草收拾了行装,骑上金鞍龙马,独自离开了住过三春的小院子。他走出了翰林学士院,走出了大明宫,走出了长安的南大门。
路人谁也没注意,诗仙李白告别了京城。
长安城外,李白骑在马上,背着夕阳,面向东方而去。
他摘掉了学士帽,让几乎全白的长发,自由地飘散在肩头。皇上赐给他的玉带被他横搭在白马的屁股上。一件宽大的官袍,他随意地披着,行于途中,那官袍犹如一面紫色的大旗,被风吹得飘忽不定,不断发出哗啦的响声。
远远望去,旷野中的这位飘逸之人,不像道士,也不像官人,他是谁?没人过问。
站在长安城楼上,顺风,可以听见这位飘逸之人发自肺腑的声音:行——路——难!
三出长安,李白又吟《行路难》一首。诗曰: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