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渐渐有了思绪,又或者是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足够温暖,朴子月的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惯常板着的面孔也柔和不少,显得清秀干净,只是眉眼间郁郁低沉,没了往日如劲竹般宁折不弯的韧性。
“师娘是犯了旧疾离世的,是在匪窝里留下的伤,差点连命都没了,也因此坏了身子没办法生孩子。师娘去的时候,咳了满床的血,那个画面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场景,因此连着半月无法入睡,是二师姐深夜里将我拉出了房门,满山地走,不停地走,直至天明。”
“她说,睡不着是不够了累,累了就不会胡思乱想,沾床就能闭上眼睛。”
“师娘在每年捡到我的那天,都会给我做一碗面,师娘走后,那面都是二师姐做给我的,味道不是淡了,就是咸了,有时候会坨,有时候根本没熟透,可她每年都会做,还要逼我吃下去,我都怀疑她是不是用这种法子来针对我。”
“二师姐说,她没办法,也不会像师娘那么全心全意地照顾我,可师娘为我做的事,她也会努力为我做到,这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报答师娘的恩情。”
“二师姐下山之前的那个晚上,她拉着我到山顶上喝了一夜的酒。她说她知道师傅想要将她许给大师兄,但是她不愿意,大师兄看到她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她也知道大师兄最卑微最可怜的过去,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日子将活得永远见不得光。”
“二师姐说,她要活得鲜衣怒马,要活得肆意快活,要活得比世上所有人都精彩,她会找到一个最厉害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过上所有女人都羡慕的生活。”
“二师姐说这话的时候,初升的太阳晒在她脸上,那么好看,那么美,我真的很嫉妒,二师姐有一张那么像女人,又比所有女人都好看的脸。”
“二师姐说,如果有一天那个小白脸反悔了,不愿意娶我,就让我去找她,无论如何,师娘既然救了我上山,这口饭她会替师娘养我一辈子。”
“二师姐那么骄傲,那么任性,她从来都看不上我,更没有在我面前示弱过,可刚才一见面,她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甚至当着我的面哭了,她一边喊我的名字,一边哭了。”
朴子月低下头,将脑袋埋在祁枫的颈窝中,阵阵热气从她的口鼻中吐出,隔着衣料吹拂到底下的肌肤上,热热潮潮的,却没有太多的湿意。
她没哭。
祁枫有些放空的脑袋里偶然晃过这么一句话,可很快又被一层又一层的冷凝冲淡了开去,这一刻,那个孤僻沉默敏感又有些傲娇的祁枫渐渐沉入水下,却有另一个人透过冰凉的水面,默默窥视着外面的一切。
说完最后一句话,朴子月一直没吭声。
两人在这处阴暗的假山过道中安静地待了片刻,祁枫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长长的舒气声,于是,那个躲藏在阴暗中的身影缓缓下沉,鲜明的个性再次在这具身体上焕发出生机。
“我还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
朴子月小小地抱怨了一句,语气却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然后她拉过祁枫的手,出了山洞往来时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