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认识我?”
灵堂里。
谢闻舟从回忆中清醒,表情有些沉。
淡淡的杏花香气,从少女身上传来,侵入口鼻。
这熟悉的香气.....
他倾身再度靠近,试图辨认清楚,少女微微瑟缩,雪白的脸上,露出惶然的神色。
“你离我远一点,我害怕。”
众目睽睽之下,少女低垂着头轻声说话,后脖颈纤细的弧度,好像轻易就能折断。
柔弱的,娇怯的。
这副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月前,那个居高临下,轻易掌控他的女人。
醉酒后发生的一切,恍惚如梦,那些模糊的记忆本就混乱,他压根无法清晰地记起那女人的样子。
只依稀记得她妆容艳丽,床笫之间,娇媚无双,任凭他生涩抗拒,也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
和眼前这清雅素净的少女,有着明显的差异。
谢闻舟微微皱眉,他进门时,为什么会无端产生联想呢?
对于那神秘女人,他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她锁骨下,那块小巧又特别的粉色胎记。
想到此,谢闻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触向了少女的肩头。
“这是做什么......谢夫人跟这个男人认识?”
“不会是以前的相好吧,这可是董事长的灵堂.....”
“这谢夫人瞧着柔柔弱弱的,竟然这么大胆,董事长棺材前就跟其他男人纠缠不清......”
灵堂里的低声议论入耳。
谢闻舟如梦惊醒,伸手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他这是在做什么?
简直荒唐。
“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少女抿嘴,声音娇柔,白嫩的指尖扶过耳畔,脸上有些羞怯,活像谢闻舟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我认错了人。”
谢闻舟皱着眉,声音低沉。
他本就不算是善于言辞的人,只是看着姜妩,试图从她脸上寻找到熟悉的痕迹。
可这明明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少女有些可怜无措的惺惺姿态,都与他心里想的人毫不相干。
“我是谢夫人,这里是我丈夫的灵堂,请你放尊重点!”
即使是斥责的话,也软绵绵的,像是在隔靴搔痒。
若谢闻舟真是个混不吝地想欺负她,这副样子,无疑是火上浇油。
但好在,他已经冷静下来,对于姜妩并无非分之想,这会儿盯着她的脸,神情冷冰冰的,像是在思考。
“呜.......”
少女被他这样冰冷的视线注视,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了,抬手捂住了脸,轻轻抽泣起来。
声音低低的。
“你哭什么?”
谢闻舟眉头皱得更紧,他也没有把她怎么样.....
“您刚回国,这件事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正常,可现在是董事长的丧期,不管您有什么怨气,都等丧期过了再说。”
张叔赶紧上前,拉开了谢闻舟。
他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谢青延偷偷娶了第二任老婆,又是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谢闻舟心里有气,故意为难姜妩。
谢闻舟顺势站了起来,目光扫过灵堂,收敛了方才有些失控的情绪,脸上又只余冰冷。
“对不起......”
明明是气势冷峻的男人,此刻轻声呢喃时,竟透着几分委屈。
“......”
姜妩面上一片羞恼无措,内心却觉得谢闻舟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见他委屈,只觉得有趣。
“方才的事情,我很抱歉。”
谢闻舟不再看姜妩,反而是看向灵堂四周低声议论的人,声音不高不低。
“我认错了人,与她无关。”
哪怕从年少时,就无比厌恶谢青延那些乱七八糟的红颜知己,但一码归一码,这位新进门的谢夫人,不应该因为他的冒昧,陷入奇怪的流言里。
可他的直觉向来很准,如果那夜的女人,就是谢青延娶进门的这位......
谢闻舟忍不住呼吸急促,思绪混乱一片,第一次希望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错。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姜妩声音柔柔,低着头,垂眸看着地上被风吹散的灰烬。
这位谢家大少爷,瞧着冷冰冰,竟是个道德感很强烈的人?
这般招惹了他,这人明明心生厌恶,却还担心她为流言所扰,站出来为她说话。
“大少爷,先去给董事长上香吧。”
见谢闻舟僵在原地,张叔很有眼色地开口。
“嗯。”
男人应了一声,从方才的状态抽离,转身想走,衣袖却被人轻轻扯住。
目光下移,扯住衣袖一角的手,纤细苍白,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大少爷?你就是......谢闻舟?”
少女泪眼婆娑地仰头看向他,方才的无措可怜,变成了一丝意外和惊喜。
从谢闻舟进门,张叔现在才喊了这么一声‘大少爷’,姜妩谨慎,这会儿演起来格外自然。
“......”
谢闻舟没有应声,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对方嘴里说出的那一刻,心里竟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连名带姓。
这么唤他,姜妩的声音听着,却像是在撒娇。
那夜,他也曾将名字告诉过对方,浪潮之下,她叫着他的名字,连名带姓,像是手握的缰绳,让他失控淋漓.....
打住,不能再想了,那些都与眼前的少女无关,他不该这么放任绮念横生。
“松开。”
谢闻舟默默握紧了拳头,抬手,毫不留情地扯开了袖子。
姜妩见状,抿了抿嘴,乖乖放下手。
一身风雪气息的男人,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走到灵位前,伸手拿起三根香。
点燃的香,缭绕出烟雾。
“......”
看着谢闻舟冷峻的侧脸,比外头的天气还冷,嘴唇抿成一线,显然心情有些糟糕。
角落里待着的女佣们,在得知他的身份后,眼神都有些兴奋。
老宅以前一直没有女主人,管理松散,她们又本就是年轻女孩,即使不合规矩,也还是忍不住偷偷瞧谢闻舟。
倒是张叔眼尖:“你们几个都去外面,帮忙接待,别待在这里碍事了。”
女孩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去灵堂外干活。
灵堂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
“十五年没见了,你走得应该很不踏实吧?
看着黑白照片上,谢青延的脸,谢闻舟语气嘲讽,眸光带着些凉意。
“你新娶进门的谢夫人,我一定会好好地‘照看’她。”
说完,将手里的三根香插在香炉里。
“谢谢你,闻舟。”
身后的少女抽泣着,声音软软地说话,好像听不出他言语里的恶意。
谢闻舟转身,神情冰冷一片,拿过纸钱,在棺材前的火盆里烧纸。
他蹲下身,姜妩就在右手一侧,两人离得很近。
淡淡的杏花香气,在燃烧的纸钱气味下,变得微不可闻。
“能让谢青延娶你进门,也算是有些本事。”
谢闻舟冷着脸,将纸钱丢进盆里,看着火舌卷过,纸钱很快就只剩下灰烬。
对于姜妩,他的情绪很复杂,厌恶是本能,那份怀疑的种子,又让这份厌恶,变得不再纯粹。
“你爸娶了我,他却撒手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以后该怎么活。”
这话说着便带上了哽咽,姜妩又哭了起来。
“他病重那段日子,时常跟我提起你,还总说有机会要带我跟你见上一面,没想到与你相见,竟是在他的灵堂里。”
少女垂泪,看起来悲伤又无助,哽咽的声音,带着克制,依然掩盖不了哭腔。
“你......怎么又哭了?”
谢闻舟下意识皱了下眉,心头的烦躁,怎么也压不住。
这副柔弱的遗孀姿态,让他根本无法像进门见到姜妩第一眼时,坚定内心的直觉。
“抱歉,我.....我忍不住。”
少女胡乱无措地擦了擦脸,抬头看着谢闻舟,含着眼泪带着笑,似想岔开这个沉重的话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
“刚刚......大少爷是把我认成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