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面容沉静,毫无波澜。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与人说话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的妇人了,几年下来,形形色色的人她见过许多,如眼前这种,也是同样见过的。
她给金贵使了个眼色,金贵立刻隐入了人群中。
“这位姑娘还请稍安勿躁,”于氏笑吟吟地说,“若这衣裳当真是我们绣铺的问题,我们一定不会推脱的。”
那丫鬟“哼”了一声:“如今你已经看到了,不是你们绣铺的问题,难不成是我家小姐的问题?”
于氏接过那件裙子,用手指在破损处捻了一下,立刻便明白了原委。
“敢问您家小姐贵姓?”她并没有急着说破,而是慢声细语地问。
那丫鬟登时便恼了:“怎么,莫非你还要看人下菜碟不成?难不成我家小姐若只是平民,这衣裳你就不认了?”
于氏客客气气地说道:“姑娘多虑了,只不过是因为在我们这里定的衣裳,每一件都是由不同的绣娘经手,我这里都有记档,你告诉我,我也好找到源头。”
那丫鬟还要再说,人群里已经有人说道:“掌柜说得有道理,又不是所有衣裳都有问题,说不定就只是那绣娘不当心呢?”
“是啊,这样粗心的人,若是一直留在绣铺里,指不定以后还要出事。”
那丫鬟冷笑:“原是想要将错处都推到绣娘身上!你们绣铺里出的衣裳,难道做完了之后,连检查一番都不曾,便送到了客人手上?”
“检查自然是有的,”于氏依旧笑着,又问了一遍,“敢问姑娘的主家贵姓?”
那丫鬟只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原想着再刺上几句,可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咳嗽。
她不得不说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家小姐是汪家二小姐!”
“汪家?太常卿汪大人家?”于氏伸出手,金玲将册子递到了她的手上。
“正是!”丫鬟傲然道。
于氏翻开册子,很快便找到了汪家的记档。
“汪小姐于二月十三在我这里定的衣裳,交付的日子是四月初二,可对?”她问那丫鬟。
丫鬟翻了个白眼:“我如何能记的那样清楚?总归是过了月余才做好的。”
于氏点点头:“送衣裳过去的时候,是一个姓宁的嬷嬷接的,宁嬷嬷与一个叫春杏的丫鬟一起查验过,并没有任何问题。”
“你信口开河!”丫鬟怒道,“我早就知道,你们绣铺是一定不会承认的,如今你是不是想说,这衣裳是我家小姐自己弄破了,现下又来找你们的麻烦?”
于氏微笑着将手中的册子展示给众人,等众人都看清楚了,她才说道:“这位姑娘兴许没有在我们这里做过衣裳,所以并不清楚我们这边的规矩。”
“不管是铺子里的成衣,还是来我们这里定做的衣裳,在交付到客人手中的时候,都是要仔细检查清楚的。”
“不单单是我们铺子里的人自己查,客人那边同样要有人一起。”她对那丫鬟说道,“贵府的宁嬷嬷和春杏,便是那日一起查验裙子的人。”
丫鬟自然不认:“你说是便是了?已经过了这么久,谁还记得是不是查过!”
不等于氏说,人群里便有人说道:“是了,我想起来了,之前每次送了衣裳过去,绣铺里的人确实要我身边的丫鬟也跟着一起查验来着。”
“那又能如何,”旁边有人反驳,“谁又能保证查验的时候处处都能看得仔细?”
方才开口那人听了便不大高兴:“你大约是没有见过,绣铺的人仔细得不得了,每一处都细细地看过,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还会让两边都在册子上写下名字呢!”
有没在绣铺做过衣裳的,听了不由咂舌:“那若是不识字该怎么办?”
“不识字就按手印啊!绣铺里的人会写下名字,只在上面按了手印便是。”那人说道,“我那边一向是丫鬟跟着去查的,还同我抱怨过一回,说那按手印的朱砂蹭到了衣摆上呢!”
众人闻言又去看于氏手中的册子,有离的近的说道:“果然呢,这上面两个名字,春杏那个没有手印,应当是她自己写的吧?”
听着众人的议论,丫鬟的面色越发不好看了。
“就算验过又如何?”她说道,“这裙子坏的地方这样隐蔽,谁能保证一眼便看见?指不定是你们的人原本就知道这处破了,所以故意遮挡着不叫宁嬷嬷她们瞧见呢!”
“这样说倒也不无道理,”有人附和道,“毕竟若是糊弄了过去,日后可以像今日一般,说是客人自己划破的,省得白白亏损了一件衣裳的料子。”
于氏略抬高了些声音:“这位夫人说得不对,我们绣铺,是想要长久在京城里立足的,若是为了贪这一时便宜,而做出这种有损我们名声的事,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将裙子展开,拿起那一处破损给众人看:“这件裙子是重莲绫所制,上面绣着的暗纹,是用‘水丝’绣成。岑冬,将水丝取来。”
岑冬很快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卷丝线。
“水丝最大的特点是如水般清润光滑,”于氏随手将丝线递给了身边的人,“其次便是韧性很强,单靠手是扯不断的。这破口处的水丝断口整齐,一看便是利刃所为。”
接过丝线那人伸手去扯,只见那水丝被扯得很长,却始终没有断掉。
“那、那又如何?”那丫鬟强撑着说,“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送去的时候,便已经被划破了?”
于氏微笑着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来。
那丫鬟一惊,往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喊道:“你要做什么?莫非还想当众伤人不成!”
于氏摇摇头,轻轻一挥匕首,将水丝从中间一分为二。
“这是……”拿着水丝那妇人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丝线,片刻之后,忽然一拍手,“啊,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