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四散而逃,踩在危险重重的小路上连夜往前跑,官道上竟是不见一抹人影。
楚禾打起灯笼顺着官道前进。
那信号到底是何意?这群人是何身份?目的何在?
楚禾思绪翻飞,越想面色越冷,看来自己已经卷进了一个阴谋中,得想办法脱身。
赶车跑了半个时辰,再拐进小道。下车爬上缓坡,一刻钟后才看到点起的火堆。
“阿禾回来了!”
“楚禾姑娘回来了!”
“阿禾!”
人群骚乱,楚禾将累得半死的骡子拴到树根上,这才迎向急急跑来的众人。
“可有受伤?药 !快拿药来!”
“赶快坐下歇息,火把打过来,我看不清!”
崔婆子和吴婆子忍着身上不适,着急慌忙地同其余人将楚禾搀扶到火堆旁,拿起剪刀就想剪开血淋淋的袖子。
“我没事,这是旁人的血。”按住崔婆子不放心来回检查的双手,楚禾稍微坐起。
一盆清水端放在身旁。
楚禾抬眼,陶雅雯已经跑去照顾陶三之去了,只不过那跑步动作怪异的紧。
“受伤情况如何?”楚禾脱掉外裳,用力搓去手臂上的血痕,听着不时响起的啜泣声询问。
“三之几人力竭虚弱,身上的伤口是多了点儿,不过都是皮外伤。就是保成伤了脑袋,还昏迷着。宽子流了太多血,回来的途中又跌落板车,现在也是昏睡不醒。唉!”
接过韩安儿递过地帕子,楚禾擦干净后便寻了一处换下血衣。
即使简单擦洗过,衣服也熏过几遍艾,可身上的血气还是经久不散。楚禾有些麻木,又有些反胃。
旷野上并排躺着十数人,旁边柴火噼啪,火光映在惨白毫无血色的脸上,仿佛是一具具尸身。
妇人媳妇前前后后忙碌,烧水,熬药,擦洗,包扎,没有人能闲着。
宋梦在火堆旁细细辨认药包上的字迹。
伤寒,消暑,止泻......不是,都不是,这些药包不对症。叔伯伤势这般严重,现下的草药只能服用三日。
“怎么?这些都用不上?”少年颓然蹲地,药包滚了一地都没发觉,徐翠珍路过,一一拾起。
“嗯。婶子,草药不够用了......我爹他们该怎么办?”宋梦依旧怔忡,手指紧紧抓着一把泥土,无措地喃喃。
药不够用了。
哭声又大了几分, 连三之家都没药了,那还能从何处寻药?
“我不喝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浪费什么药。”
谢老汉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布条,听到哭声,迷糊中强睁开眼。嘴唇却紧闭,躲开端过来的药汤。
“留给宽哥他们喝吧,我伤势不重。”
马雷两只手包成了粽子,软软躺在地上,连翻身都要人扶着。闻言也连忙喊着,不知伤药还有无,自己刚刚用了好些。
楚禾坐在高处,远远看着愁云满面的众人。肥锦镇这些汉子算得上有情有义,这么潦草死去倒有些可惜。
他们的行为没让自己失望,只要他们活下来,那一起同行能省心省力好多。
可惜,每个人伤情不一,这些药包怕是效用一般。
可惜了,队伍里没有大夫。
陶雅雯焦急不安地坐在墙下,眼前忽地垂下一长串药包,接着就是清冷的声音飘来,“拿去吧,收钱的,价格你定。”
“诶!好好好!”眼泪唰的冲出来,陶雅雯瘪着嘴一瘸一拐跑进人群。
“我阿禾姐心善,实在不忍心各位爷爷和叔伯被病痛折磨,托我给大家送药。年景艰难,大家量力给几枚铜板,好让我姐莫要太亏本。”
陶雅雯站在小土包上,肃着脸嗓音略带沙哑地扬声表明实情。
楚禾习惯做事不留名,可现在有她在就不行,人情和名利都得要!
“谢谢阿禾姑娘啊!救了命回来还要为我们操心!”
“阿禾姑娘在哪儿?我还没顾得上去感谢呢!”
妇人们红着眼睛感激不断,躺着的几人也挣扎起身,左右张望着去寻楚禾。
“我阿姐正包扎伤口呢,她从百人手里侥幸逃脱,身上受了好些个暗伤,实在惨不忍睹啊!”
闻言,四十多人心中更是动容,多好的孩子啊!受了伤也憋在心里不说,生怕大家担心。
“那我们就不打搅阿禾姑娘了,家里还有两根豆角,麻烦小雯姑娘替阿禾姑娘收下。”
“我这儿还有一根茄子,有点蔫了,你们可别嫌弃~”
“给,这小袋儿......”
陶雅雯被男女老少围在其中,手里和身上被迫挂满了干菜米粮。
“这......我这......”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陶雅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处理,只得求助地望向自家奶奶。
“大家的心意我替阿禾领了,孩子心善,就是在此也不会收大伙儿的东西。若能记得阿禾的好,以后能帮的地方就帮上一把,也不枉她费心思带大家逃离那些个恶人。”
崔婆子拄着木棍缓慢走到众人跟前,将孙女身上的东西一一归还。
脸上带着笑容,可眼神认真,话语也平稳有力。
“那是自然,谁敢忘了阿禾姑娘的恩情,我胡月红第一个不答应!”陆宽媳妇胡月红脸上泪痕还未干,此刻却跑到最前头,郑重保证。
“婶子放心,以后我们对阿禾就像对自己女儿一般!”
先是带着自己这些老弱妇孺逃出生天,她可以不回去救人的,可阿禾姑娘还是带着两人毅然决然回了头。
许勤勤满心愧疚与感激,阿禾姑娘是杀人不眨眼。可她的刀尖从来没有对着自己人,反而将她们护在刀刃之下。
“对......唉哟!”
马雷眼睛里汪了两泉泪,听到几位嫂子这般慷慨激昂,也忍不住挥拳应和。不过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疼得哇哇乱叫。
“好,只要大家同心同力,不愁走不到西泽县,不愁找不到容身之所!”谢老汉老泪纵横,他也能安心了。
凉风带着话语清晰入耳,楚禾心中是说不出感觉,从未有过。
她承认自己自私,本来只想带着崔奶奶她们离开,就算最后返回也是权衡利弊利弊后做出的决定。
可这些妇人的话却没来由让她不适应。自己不是没有救过人,可从来不会有人说感激的话。
都是或麻木或惧怕,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后来她也不救了。
“怎么样?怎么样?你以后可是大伙儿的大恩人,看不惯谁就可以随意抽!”
亲自将药材发放完毕,陶雅雯这才拎着叮叮当当的小包,蹭蹭蹭跑过来。
将占了自己位置的韩安儿拎到一旁,扬着布帕湿哒哒紧贴的小脸,嘿嘿笑着求表扬。
“我一向都是看不惯就抽。”掂了掂钱袋子,嫌弃地放进怀里。楚禾别过脸,掏出一小坛酒往嘴里倒。
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一角,暗白洒向各个角落,不少流民偷偷跑回官道,连夜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