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公公,这小子伤势不轻,若是死在路上了……”
进忠一瞥地上的血葫芦:“不过是个罪奴,能不能活就看他的命了。”
罪奴,罪奴,这两个字自皇上口中说出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进忠回了养心殿复命,本以为还得小心两天,却不想养心殿中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坐在圆凳上抚琴的不是玫嫔又是何人呢。
这是发生什么了?让皇上的心思转变的这般快?
待禀报完后,进忠又得了桩差事。
“等金氏好转了,连同寒宫里的那些人一并送到避暑山庄的佛堂去,让她们在那儿了却残生。”
寒宫里的人啊,那可都是先帝时期或是圣祖时期罚没进去的妃嫔。
这算不算是……三世同堂?
进忠连忙将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扔出去,领了差事后便退出了养心殿,同守在廊下的进宝递了个眼神,不一会儿两人便一同出现在围房中。
“怎么回事?”
“忠哥,玉氏的折子今个儿到了,说是玉氏老王爷去世;玉氏世子悲痛过度,染了急症也去了;这不,世孙继位,说是要进京觐见呢。”
孤儿寡母的,玉氏的实力也更容易受到大清钳制。
应当还发生了些别的,不然皇上不会将金庶人扔去避暑山庄,远离紫禁城。
进忠忽然想到先前在奉先殿时那宫女说过的话。
“……珍爱的平安手钏,说是母族故人相赠……”
不是吧,啧。
…………
“娘娘,这会儿太阳大的很,您怎么还坐在院中呢?”
摇椅上的美人拿下挡住阳光的团扇,睁开眼道:“我的好春婵,这新人今日入宫,明日觐见中宫,这衣裳你已挑了三日了。”
院中的宫人们都在忍笑,但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娘娘!奴婢就是看这几日日头好,想给库房里的衣裳晒一晒的。”
“好好好,这库房的事咱们春婵姑姑说了算。”
美人轻摇团扇,一颦一笑间风情乍显,气质又是雍容华贵,糅杂在一处时,谁人见了能移开眼呢。
“主儿,任太医来了。”
嬿婉不再调笑春婵,从躺椅上起来后去了正殿;春婵也拾起躺椅上的两个软枕跟上。
“微臣给令贵妃请安。”
“起来吧。”
嬿婉刚一坐下,春婵就将两个软枕放置于嬿婉后腰处,一旁的澜翠也将脉枕和帕子搭好,好让任牧把脉。
片刻后,任牧收回右手,回禀道:“娘娘身体康健,腹中胎儿也无恙,只是这遇喜所带来的嗜睡、呕吐等不适微臣只能尽力缓解,无法根治。”
一旁服侍的春婵与澜翠都面露失望,澜翠担忧道:“娘娘先前两次遇喜都未这般不适,是不是同娘娘中毒之事有关?”
“这……”
任牧也不敢打包票,按理说令贵妃此前也遇喜过,又调理了四五年,即便是双胎也不该如此啊。
“好了,本宫也没有那么娇弱。既然无事,任太医,你先回去吧。”
任牧收拾好药箱,起身告退:“微臣告退。”
见着两个大丫鬟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嬿婉刚想开口安慰两句,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都是她该受的,毕竟这是三个孩子。
她将身体调理的再好,用的灵气再多,也是无法完全抵消父方所带来的影响。
这几年皇帝精力不如往常,进补起来便失了平常心。
而自打璟瑟嫁去漠北后,皇后也是提不起精神,处理宫务已足够乏累,哪里有精力再去相劝皇帝呢。
等太后出马时,皇帝的身体底子已伤了些许。
嬿婉只庆幸自己还有些本事在身,不然这会儿怕是要难上百倍千倍。
她虽不喜这位皇上,但到底还是天子,有气运在身。
时机稍纵即逝,她也只能让自己多辛苦些。
“主儿,您不然再去床上躺会儿?”
嬿婉摇了摇头:“不了,这一睡怕是要将晚膳错过了。永琛他们晚上不是要过来用膳吗,这次可不能错过了。”
几年过去,璟琇搬出了永寿宫,永琛的课业也越发繁忙,每月他们一同用膳的次数也就一、二、五、八……唔,二十次吧。
上次她困得厉害,说好的晚膳就成了夜宵,这次可不能重蹈覆辙了。
到了晚上,永寿宫内外亮起温暖的灯光,宫中也弥漫着饭菜香气。
“永琛,尝尝这道八宝鸭。上次之后额娘让小厨房又改良下方子,试试。”
穿着淡青色衣衫的少年五官俊秀大气,不笑时矜贵凛然,笑时两个酒窝像极了他的额娘。
上次,就是晚饭成了夜宵,他还没吃上的那次。
永琛夹了两筷自己最喜欢的八宝鸭,滋味的确比御膳房做的更合他的口味:“好吃,谢谢额娘。”
“好吃怎么还皱着眉头,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永琛哭笑不得:“额娘,在您眼中儿子是那种任人欺负的人吗?”
嬿婉笑眯眯道:“永琛当然不是。额娘可是打小就教导你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哦。当然,额娘现在怀的这个也是学会了。”
“唉,瞧见他哥哥不高兴,这孩子也不高兴,连带着额娘也不……”
“额娘。”
永琛舀了碗汤放在嬿婉面前:“儿子同您说还不成吗,其实儿子都解决了。”
解决了,那看来是结果不让永琛开怀了。
三个孩子中看似是璟琇的性情最为活泼,实则永琛这孩子才是最重情的。
“额娘,过段时日上书房小考,这几日来六弟房间里的烛火常常亮到戊时才灭。”
戊时?
去上书房上课起码寅时便要起了,何况六阿哥永珹又是天生体弱。
嬿婉心中思量颇多,面上却是不显:“那永琛你是如何做的?”
“昨日皇阿玛来上书房检查我们的功课,儿子让人在自个儿衣物上熏了些药香。”
永琛和永珹的院子挨着,永琛身上有了药味,皇上难免要多问两句。
无论永琛是装病还是假借旁的理由,都有办法让皇上注意到永珹的异样。
既不伤人,也不伤己,还不易留下把柄
嬿婉伸手揉了揉永琛的脑袋:“让额娘猜一猜,是不是心中不舒服了。”
“额娘,儿子只求问心无愧。”
至于永珹领不领他这份情都无所谓,他只是觉得有些物伤其类。
当初金庶人的所作所为使得永珹和永璇两兄弟处境艰难。
永璇年幼又养在太妃们那里,倒是还过得去;但永珹已入了上书房读书,接触到的便不止是后宫一隅……
永珹这般要强,可能也有着想要照拂幼弟的心思在,毕竟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对方了。
“好,额娘知道的。但永琛,你不妨换个角度考虑,这般境遇何尝不是为他们避祸,如履亲王一般又未必不是幸运。”
嬿婉没有说透,但她相信几个孩子可以理解她的意思。
等用完晚膳后,永琛带着三四个大包袱离开,倒是璟琇又留在了永寿宫安寝。
“额娘,今日我去恒媞姑姑府上时顺道去魏府探望,舅母回来了。”
嬿婉原本依在身后的软枕堆里看书,听到这儿时放下了书卷:“你舅母他们可好?”
“舅母遇喜了,但瞧着还有些疲累,说是长途奔波,只要休息几日便好。但女儿听茵茵说,在江南时好些人上门拜访舅母,都被舅母给骂了回去。”
璟琇凑上前来小声道:“今日要不是我上门拜访,府上都不一定开门呢。”
嗯,皇上登基十六载来头次选秀,她这个贵妃既入宫多年又是身怀有孕的,那些人还不得赶紧扑上来。
这才是错过这村便没这店了。
原本霍棋给她的信里还说要往广东走一遭,或许让茵茵先回京,又或者等她出了月子后一并返京。
可如今却是一并回来,怕也是不放心魏佐禄,又或者是……
她这个弟弟啊,这几年的确老实,但也够蠢,保不准哪日就被人坑了去。
再让春婵带着人走一趟吧。
“额娘,能不能让茵茵入宫暂住一段时日啊。”
嬿婉刚拿起来的书又再次放下:“出什么事了?”
璟琇又往前凑了凑:“女儿觉得舅母像是担心茵茵,可是茵茵又没出什么事啊。”
嬿婉卷起书本敲了敲手心,开始思忖。
进忠没来寻她,应当不是霍家生意上出事,也不是魏佐禄生乱。
那能是什么呢……
嬿婉的目光不经意掠过身前的璟琇,心中灵光一闪。
“好,过两日额娘就去同皇后娘娘讲。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
“嗯!额娘晚安,弟弟妹妹也晚安。”
瞧着璟琇像是又跑去了璟妘的屋子,嬿婉摇了摇头,还是爱玩爱闹的孩子呢。
是她考虑欠佳了。
霍棋是她选中的人,这些年霍家生意做强做大可都离不开霍棋的头脑心智,每年送到她这儿的礼物也是精致贵重。
那没道理她这个甩手掌柜连个安稳的环境都给不了吧。
这可不成。
第二日。
众人齐聚长春宫,待众位新人给皇后请安请安后难免要还要再说会儿话。
嬿婉瞧着屋里较前几年壮大不止一倍的队伍,暗自感叹道:她只是稍稍拨线,能发展到如今的局面也算是皇帝作茧自缚。
先帝因乱服丹药而英年早逝的例子近在眼前,他却是巴不得立马步其后尘。
自打璟瑟一意孤行嫁去漠北后,皇后大受打击,几乎成了只管宫务的泥菩萨,任凭这后宫众人争来斗去。
新人入宫,赏赐、宫室样样依着规矩来,谁也不吃亏,谁又不沾光。
请安结束后,等着高位娘娘们上了轿撵离开后,其余人才各自回宫。
恪贵人想到方才在长春宫饮的茶水微苦,就开始思念蒙古奶茶了。
伺候的宫女听到这吩咐,有些为难道:“主儿,您每日的用例都是有规定的,若是想喝奶茶,恐怕得使些银子。”
这奶,这茶叶,这糖盐样样都是费钱的。
恪贵人没想到在家时常喝的奶茶到了宫里还轻易喝不到了,不由得问道:“那茶水呢?方才在长春宫喝的那种茶,这个总能喝吧。”
宫女点头道:“贵人您的份例中是有茶叶的,但品质是比不得皇后娘娘宫中的。”
换而言之,只会更苦。
入宫第二日,恪贵人已触碰到那些藏在宫规礼制之下的规矩,心中如何作想且不知,但御膳房的确有了新的银子来源。
而嬿婉见到往日旧敌,心中却是平波无浪。
不急,人都进来了还能跑吗。
倒是皇后……
原先她推测皇后还有八年阳寿,几番折腾下来,如今皇后的身体已是空中楼阁,摇摇欲坠。
只要推上一把,便是大厦将倾,再难转圜。
嬿婉低头看向自己雪白柔软的手掌,这一次她依旧不会动手。
就像那金玉妍,她只是把玉族书信和先世子的书信都送给了她。
然后等着金玉妍将死的那一日,再告诉她真相:真心假意,她从未看清过。
上一世先是海兰诬陷,纯妃出手调离,这才有皇后迁怒于她,金玉妍辱她,有了日后的步步错。
其中也少不得如懿在里头搅乱。
如今海兰困于四方院子,不见天日;纯妃战战兢兢,不期来日;金玉妍活如朽木,不清真假;皇后寿命将至,母女离心。
如懿更不用说了,现在还没出来呢,毕竟心病难医啊。
翊坤宫内已浸满了欢宜香,又何愁再多一味牵机药。
上次她听进忠说,如懿制的经幡上竟有一面写着凌云彻的名字,恰逢弘历前去探望时如懿喊着海兰和金玉妍的名字,可是把皇上气坏了。
在木兰围场苟活的凌云彻又被一旨秘令送去了宁古塔,也不知这次能不能延续他的好运,活着到宁古塔了。
还差谁呢?
嬿婉依旧不会下杀手。
上一世那些人高高在上地嘲笑她的苦难,这一世就让她看看同样境遇下她们又会如何做。
过了两日,春婵便拿着永寿宫的牌子领着一队人出了宫。
试问京城里的文臣武将,宗室勋贵,哪个不朝皇宫拎着耳朵,瞪着眼睛,生怕错过一点儿消息。
这不,魏家小姐入宫小住的消息被有心人知晓后,不说如何惊慌失措,的确也是想上门赔罪。
可迎接他们的只有闭门羹。
“主子,那些礼物和拜帖都已经退回去了。”
霍棋点了点头:“既然娘娘已传了话出来,将府中都换上我们的人,我看日后谁还敢帮着魏佐禄胡作非为!”
侍女赶紧应下,端起一碗药膳:“主子放心,属下稍后一个个审过去。您赶紧将这药膳吃了吧,您回来路上便动了胎气,太医可说了您得静心修养。”
霍棋叹了口气,像是要将所有的郁气都吐出去。
要不是因为魏佐禄,她这会儿应该在南方舒舒服服地养胎。
还是过得太舒坦了!
“冬叶,去请几个夫子和武师傅来,务必越严厉越好!”
霍棋嚼着口中的药膳,嘎嘣作响:“他不是羡慕文人清贵,武将悍勇吗?我成全他!”
虽然魏老爷说过很多大话,但这些话还真的……
“是,属下这就去办。”
药膳中加了安神清火的药材,霍棋吃完没多久便觉得困意袭来。
要知道,她回京后被气的好几日没能安寝了。
昏昏欲睡之际,霍棋想道:早就该听娘娘的了。
娘娘同她说过几次,只要魏佐禄能吃能喝能睡,旁的随意她调教。
倒是她一直没真的听进心里,才纵的魏佐禄不知天高地厚!
等着吧,魏佐禄要是再能作妖,她就跟娘娘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