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环震颤的刹那，冯南池反手将石悦儿拽向身后。
剑脊喷涌的黑雾如同活物，在两人周身结成蛛网般的屏障。
他听见少女喉咙里溢出的痛哼，那些冰霜正沿着她的脊骨攀上后颈。
"；别看兽瞳。"；他剑锋斜挑割断血玉投射的红线，碎光里映出庙宇全貌——十二根盘龙柱环绕着中央三丈高的千手神像，褪色的金漆在幽蓝鬼火里泛着尸斑似的青灰。
地面浮动着半透明的星纹，与石悦儿足下破碎的银河竟有七分相似。
威压如潮水漫过膝盖，冯南池的读心术在颅腔内撞出空荡回声。
这让他想起七岁那年跌进冰窟的瞬间，所有声音都溺死在彻骨寒意里。
石悦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北斗印记骤然发烫："；阵眼在神像莲台..."；
话音未落，地面星纹突然倒卷而起。
数以千计的幻影从阵图中具象化，有持刀的黑衣刺客，也有他们这一路斩杀的魔物亡魂。
最诡谲的是几个与冯南池面容相同的影子，擎着滴血的剑朝他微笑。
"；闭眼！"；石悦儿扬手洒出星砂，却在触及幻影的瞬间凝成冰棱坠落。
她踉跄着撞上冯南池后背，呵出的白气里带着血沫："；这些是心魔幻象..."；
冯南池旋身斩碎扑来的三具幻影，粘稠黑雾顺着剑锋腐蚀敌人。
他清晰感受到石悦儿的心跳透过单薄春衫传来，比往常快了整整一倍。
那些冰霜已蔓延到她耳垂，在幽光里折射出琉璃质感。
"；东南巽位！"；少女突然厉喝。
冯南池想也不想朝她所指方向劈出剑气，黑雾撕开的裂隙里露出半截青铜棺椁。
幻影们发出尖啸，攻势却凝滞了半分。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间隙，冯南池强行催动沉寂的读心术。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的瞬间，他终于在万千杂音里捕捉到一缕清泉般的波动——所有幻影的杀意都在避开石悦儿足尖三寸之地。
"；跟着我！"；他揽住少女腰身腾空而起，剑锋搅动黑雾化作龙卷。
那些试图阻拦的幻影撞上雾霭便消融成青烟，石悦儿散落的发丝扫过他颈侧，带着星砂燃烧后的焦香。
当最后一缕黑雾刺入阵眼，整座庙宇突然寂静。
千手神像的莲花座轰然炸裂，金光如旭日初升漫过梁柱。
冯南池单膝跪地以剑撑身，看着怀中少女睫毛上的冰霜渐渐消融。
"；北斗归位了。"；石悦儿抚上重新亮起的印记，眼底映着金光照亮的穹顶星图。
她指尖刚触到冯南池渗血的虎口，整座神像突然发出琉璃碎裂的脆响。
十二道青铜锁链破空而来，冯南池抱着少女滚向祭坛死角。
锁链抽碎的地面喷出猩红岩浆，千手神像的金漆片片剥落，露出内里青面獠牙的真容。
那怪物十八只眼睛同时睁开，每只瞳孔都映着不同的刑具。
"；不是神灵..."；石悦儿的声音发颤，"；是摩云寺炼化的镇魔傀儡！"；
冯南池的剑撞上第一道降魔杵虚影时，虎口顿时崩裂。
傀儡的每只手掌都结着不同法印，雷霆与业火交织成网。
他借着读心术预判到左侧袭来的伏魔圈，剑锋却慢了半拍，左肩立刻多了道焦黑伤口。
"；乾坤倒转，七星借力！"；石悦儿突然咬破指尖在虚空画符。
北斗印记迸发的银光注入冯南池经脉，他手中濒临碎裂的长剑竟吞吐出星河般的光焰。
傀儡的降魔杵与剑锋相撞的刹那，两人同时喷出血雾。
立柱崩裂的碎屑如雨坠落，冯南池在碎石间腾挪的身影渐渐迟缓。
他能清晰听见石悦儿越来越弱的心跳，少女输送内力的指尖已结出冰花。
当傀儡的紫金钵盂罩顶而下时，他忽然看清钵底铭文——那根本不是佛经，而是用血写的生辰八字。
石悦儿似乎也发现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缩。
她腕间熄灭的北斗印记突然回光返照般亮起，在漫天尘烟中划出一道银河......那道银河突然折出锐角。
石悦儿雪色裙裾擦着紫金钵盂边缘掠过，北斗印记在她眉心亮得刺目。
冯南池伸手抓了个空，指尖只触到她腰间碎裂的流苏——十七年来从未出错的读心术，此刻竟读不到她半分心绪。
"；借你剑一用！"；
少女的尾音裹着冰晶撞上剑锋，冯南池虎口传来灼烧般的剧痛。
剑脊上的黑雾突然翻涌出银白星辉，他看见石悦儿的发梢正在化作光尘，北斗七星的轨迹沿着剑身蜿蜒生长，最终在剑尖凝成一点寒芒。
傀儡的十八只瞳孔同时收缩。
冯南池耳边炸开万千厉鬼哭嚎，握着剑柄的手却传来石悦儿的心跳——不，那是比心跳更古老的律动，仿佛银河倾泻时星辰碰撞的轰鸣。
剑锋刺出的刹那，他终于在纷杂杀意中看清傀儡咽喉处跳动的血字：壬戌年七月初七亥时三刻。
"；就是现在！"；
石悦儿的声音从剑柄传来。
冯南池旋身避开三道降魔杵，剑尖精准点中那串生辰血字。
金铁交鸣声中，傀儡的獠牙突然崩裂，十八只眼睛里的刑具虚影如镜面破碎。
冯南池感觉有温热血珠溅在颈侧，不知是傀儡的还是自己虎口迸裂的。
当剑锋完全没入傀儡咽喉时，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青铜锁链寸寸断裂，千手神像的金漆彻底剥落，露出内里腐肉与齿轮纠缠的躯体。
冯南池借力踏碎最后一道伏魔圈，剑刃搅动时带起星河倒卷般的漩涡，将傀儡残躯吞噬殆尽。
轰隆——
庙宇穹顶的星图突然开始流转，十二根盘龙柱上的龙睛次第亮起。
石悦儿踉跄着跌进冯南池怀里，她手腕的北斗印记已黯淡如将熄的炭火，睫毛上却凝着细碎星芒。
"；你疯了？"；冯南池扯下半截衣袖按住她渗血的耳垂，读心术恢复的瞬间，他听见少女识海里翻涌的潮声——那是燃烧寿元催动秘法的回响。
石悦儿苍白的唇扯出笑意，染血的指尖轻点他心口："；傀儡咽喉的血字...是摩云寺住持的生辰..."；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星砂落在满地碎金上，竟燃起幽蓝火焰。
冯南池正要追问，忽然瞥见祭坛废墟中浮起暗红纹路。
那些纹路吞噬着星砂火焰，渐渐勾勒出半幅残缺的星宿图。
最东侧的角宿位置，赫然刻着他幼年居住的渔村名字。
"；扶我过去..."；石悦儿突然抓紧他的衣襟，"；这是《璇玑录》缺失的那页..."；
当两人指尖同时触到角宿纹路时，整座庙宇突然剧烈震颤。
星宿图迸发的青光中，冯南池看见石悦儿瞳孔里掠过奇异画面：滔天巨浪拍打着青铜巨门，门环正是庙宇大门的样式；浪尖上悬浮着数百具冰棺，每具棺椁都刻着与傀儡如出一辙的生辰血字。
幻象消失的瞬间，祭坛中央突然升起青铜灯台。
灯芯无火自燃，跃动的火焰里浮现出半枚玉珏虚影——正是三年前冯南池在运河底见过的镇水龙珏。
"；看来有人比我们早二十年就在布局。"；石悦儿拭去唇边血迹，北斗印记突然在她颈侧亮起微光，"；这些生辰对应的命格...是水龙吟..."；
话音未落，灯台火焰骤然转绿。
冯南池本能地挥剑格挡，剑气却穿透火焰击中了后方立柱。
隐藏在龙鳞中的机关齿轮开始转动，整面东墙缓缓升起，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甬道。
阴风卷着咸腥水汽扑面而来。
石悦儿腕间的星砂罗盘突然疯狂旋转，最终指针死死钉在甬道深处。
冯南池的读心术捕捉到某种古老的呼唤，那声音竟与他七岁落水时听到的龙吟一模一样。
"；等等。"；冯南池突然按住少女肩头。
他剑尖挑起灯台底部的一片碎金，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三行小字：
【荧惑守心日】
【归墟门开时】
【血亲祭龙骨】
石悦儿的指尖抚过"；归墟"；二字时，北斗印记突然灼烧出焦糊味。
她闷哼一声跌坐在地，额间渗出细密冷汗："；冯公子...我们可能触发了不得的东西..."；
话音未落，甬道深处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
某种介于龙吟与鲸歌之间的长啸震得梁柱簌簌落灰，冯南池的读心术在声波中捕捉到浩瀚如海的悲伤——那是数百个破碎灵魂共同发出的悲鸣。
"；退后！"；
冯南池揽住石悦儿急退三丈。
几乎同时，甬道口喷出裹挟冰碴的黑色潮水，水面浮沉着无数青铜残片。
当浪花退去时，两人看见潮湿的岩壁上显露出新鲜刻痕：正是灯台火焰中出现的镇水龙珏图案，只是这次图案旁多了半句偈语——
【九珏归，天门开】
石悦儿突然抓住冯南池的手腕，力度大得惊人："；三年前你说镇水龙珏随漕帮沉入运河，但现在..."；她沾血的手指划过岩壁刻痕，"；这上面有七枚龙珏的方位，唯独缺了我们刚见过的角宿位置。"；
冯南池的剑锋映出他凝重的面容。
潮声渐响的甬道深处，隐约传来铁器刮擦岩壁的声响，像是某种巨型生物正在苏醒。
他弯腰拾起块湿润的青铜碎片，上面沾着的藻类还带着运河特有的腥气。
"；看来我们的漕运改革，不过是揭开了棋局的边角。"；他将碎片攥进掌心，转身时衣摆扫灭满地星砂，"；石姑娘，该去会会二十年前那位布局者了。"；
石悦儿正要应答，整条甬道突然亮起幽幽蓝光。
成千上万具冰棺倒映在潮水中，每具棺盖上都浮现出血字生辰。
当最后一道蓝光扫过祭坛时，两人震惊地发现那些血字正在重组排列，逐渐拼凑出冯南池的姓名与生辰。
潮声吞没了石悦儿的惊呼。
冯南池的剑还悬在半空，深不见底的甬道已然闭合，只余岩壁上龙珏图案闪着诡谲青光。
他低头看着掌心不知何时出现的北斗形伤痕，突然听见极远处传来破水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归墟深处游向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