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领着喻栎上楼的时候,招待室里还是依旧乱作一团。
宋母正瘫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时发出抽噎声,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顺着脸颊滑落。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块手帕,似乎想要用它拭去无尽的悲伤与痛苦。
而宋父则默默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垂着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像是在沉思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然而,从他紧锁的眉头和紧绷的面部肌肉可以看出,此刻他内心的焦虑并不亚于宋母。
相比之下,这个场景相较于裴砚刚到来时已经好很多了,但那种压抑的氛围依然弥漫在整个房间之中,让人感到喘不过气来。
喻栎像个乖巧的孩子一样,老老实实地站在裴砚身旁。
他隔着厚厚的招待室玻璃,静静地凝视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复杂情感,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令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表达。
就在这时,裴砚那幽幽的声音突然在喻栎耳边响起:“是不是感觉有点愧疚?觉得心里不是什么滋味的吧。”
他的话语如同冷风一般,轻轻吹过喻栎的耳畔,其中蕴含的语气却让人捉摸不透,至少喻栎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喻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宛如一尊雕塑般沉默不语。
他只是继续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招待室内的景象,对于裴砚的问话仿若未闻。
裴砚见状,倒也并未因为喻栎的不理睬而动怒。
相反,他嘴角轻轻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随后又一次开口说道:“你觉得是你的错,觉得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把宋欣牵扯进来......”
顿了顿,他的话锋又一转,“但是你又觉得赵家硕和喻岩伟就该死,你杀他们没有错,错的是那个怂恿你的人,错的是他们自身。”
听到这番话语,喻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瞬间停止跳动一般,漏掉了一拍。
那种被另一个人如此清晰、深刻地洞察到内心最隐秘角落的感受,着实令他感到惶恐不安。
而眼前的裴砚,似乎拥有着一双能够穿透外表直抵人心的眼睛。
无论是解读他人心思,还是从纷繁复杂的表象之中精准捕捉到事物的本质,对他来说都如同探囊取物一样轻松自如。
“别那么紧张嘛,我不过就是想跟你随便聊聊天而已。”裴砚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扭过头来,微微低下头,目光直直地落在喻栎身上。
尽管如此,喻栎依然下意识地垂下了双眸,试图用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眼底那一抹难以掩饰的戾气。
沉默片刻后,他咬了咬牙,愤愤不平地说道:“像他们那样的败类,凭什么能继续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本就罪该万死......而我杀了他们,也不过是为了替那些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的人创造出些许幸福。”
裴砚收回视线,默默叹了口气,耐心跟他讲,“有些人的存在是为了提醒你,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确实,赵家硕和喻岩伟都不算是什么好人,甚至是要受到法律严惩的人,但用错了方式,害的只会是自己,没必要使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我觉得下一次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你不妨尝试着去相信……他们。”他的话语在这里突然停顿了几秒,同时眼神朝着招待室的方向望去,那里正坐着林斫他们。
喻栎没听出他话里的问题,又或许听了出来,只是不慎在意。
他嘴角泛起一抹冷冷的笑容,带着几分自嘲意味地哼了一声,接着抬起头来直视着裴砚,语气平淡地回应道:“我哪里还会有什么下次的机会?所以也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裴砚也笑了,侧头和他对视,还是十六七的孩子啊......
夏清就比自己差个两三岁而已,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其他方面,都得由着她的性子,处处纵着她、惯着她的。
年龄更小一些的小颂锦,差了自己六岁,虽然是个男孩子,但也是被家里宠着的。
而喻栎呢?差了自己十一二岁呢,怎么就还没个人把他当个孩子对待呢?
裴砚想着长舒了口气,竟然伸出了手,像是抚摸一个孩子一样揉了揉喻栎的脑袋。
他的头发不像夏清保养的那么柔顺光滑,也不像小颂锦的头发那么松软,而是因为营养不良而导致的干枯毛躁,甚至有些扎手。
裴砚脸上带着安抚性的笑,“只是去监管所里待个几年,又不是直接被判死刑了,你还有生活,出来刚好和我差不多年纪,年轻着呢。”
说到这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淡然一笑,“再说了,你是被人撺掇的,回头判的时候,法官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不是你干的就不是你干的,全推到那人上。”
被摸了脑袋,喻栎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排斥,收拾好了情绪,又继续抬头看他的眼睛,平淡又直白的发问,“那我要判几年?”
裴砚倒是被这话问到了,思考了许久后才低头跟他说,“那这就不一定了,可能是六七年,也可能是十一二年,不过后面我们是要抓那个人的,你可以带着立功,减刑。”
喻栎垂下了脑袋,竟问出了一句于他而言,显得有些许愚蠢的话,“那我出来后,宋欣还会跟我做朋友吗?”
裴砚笑了,聊这事儿还想着宋欣呢,看来是真心喜欢了,不过在一起倒是没什么可能了。
且不提宋欣的父母那一关难过,光是喻栎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自卑与自尊,就绝不会允许如今这般狼狈不堪的自己去和宋欣站在一起。
裴砚想着无奈的摊开手耸耸肩,“这就不一定了,我说的可不算。”
喻栎笑了,抬头大着胆子去埋怨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就不能多说点好话来骗骗我吗?”
裴砚就这么看着他,理直气壮的,“你也说了是骗了,我从来都不骗小孩。”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他紧接着又反问道,“而且就算我说了,你自己也不会信吧。”
“......”
喻栎沉默,确实,连他自己也不会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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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呢,走廊上的另一端,就有个人冲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江临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大步向他们这边走来,“什么时候上来的?怎么不去办公室找我?”
江临瞥了一眼喻栎,又收回视线,站定在裴砚面前,看着他问道。
裴砚歪头冲他笑,“早就上来了,不上办公室找你还有错了?”
“没错没错。”江临赶忙否认,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了裴砚,“这里面是有两个你曾经参与过的案子的详细资料,你先拿去看看吧。”
说完这番话,江临的眼神飘向一旁的喻栎,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方才重新开口继续说道,“至于宋欣......他父母来报案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超过48小时了,搜索难度较大,目前已经分了好几队了,运气好了,今天晚上就能找回来,运气不好......”
江临的话虽未尽,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话里的意思。
倘若运气不好依旧没能找到人的话倒还好说,可万一真找到了,恐怕也很难保证人是否还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