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侯爷叫得谢经年心头发紧,也让他明白,不管他再怎么真心对谢兰舟好,他们的关系,只怕也回不到最初了。
他心里暗叹一声,就在这样一个明媚的夏日清晨,在东宫太子的书房里,说出了藏在他心里那个十六年的秘密——
“兰舟,既然你都叫我侯爷了,我也没什么好再隐瞒,我不是你亲爹,你也不是我亲生的孩子。”
谢兰舟的双手用力抓住椅子扶手,抓到骨节泛白。
这句话,明明在他意料之中,他却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来克制,才能显得他没那么激动。
谢经年的脸色比他还要平静,甚至连声音都很平淡,至于内心是怎么样的波涛汹涌,没有人知道。
他静静地看着谢兰舟,又缓缓道:“你一点都不激动,可见你也已经知道了,谁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不知道!”谢兰舟定定地与他对视,“你来告诉我,谁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是我!”
太子一身杏黄蟒袍,缓步走了进来。
他走到谢兰舟跟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万千情绪流转:“兰舟,我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我方才在校场和你说的,其实就是我和你母亲的故事。”
太子说完,停下来去看谢兰舟的反应。
谢兰舟仍旧坐在椅子上,身子一动不动,眼睛却慢慢泛起了水光。
楚烟突然觉得好心疼,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半晌,她听到谢兰舟发出一声轻笑:“所以呢,你现在是打算让我认祖归宗吗?”
太子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和谢经年对了个眼神才道:“我当然要让你认祖归宗,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不是现在?”谢兰舟问,“难道我很见不得人吗?”
“当然不是。”太子道,“你是孤的儿子,怎么会见不得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把我放在外面养着,为什么到现在才认我,为什么不敢让人知道?”
谢兰舟一连声地发问,蓦地起身,一脚踢开了椅子,和他们两人相对而立。
他的身形虽然没有谢经年魁梧,身高却和他相等,比太子看起来还要有气势。
太子和谢经年都吃了一惊,谢经年伸手扶住太子,和他一起往后退了一步。
来东宫的路上,谢经年和楚烟预想过谢兰舟的各种反应,却还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是现在这样。
太子伸手去拉谢兰舟的手:“兰舟,你别激动,我这么做是有苦衷的。”
谢兰舟的手向身后一背,避开他的手,冷冷道:“什么苦衷,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苦衷,什么苦衷能让你堂堂一个太子把怀着身孕的妻子寄养在别人家里,顶着别人妻子的名义为你生孩子,并且到死都没有去看她一眼?”
满怀怨恨的话语问出口,让整个书房陷入一片死寂。
楚烟默默地看着那个气势逼人的少年,一时间竟不敢相信他真的是谢兰舟。
她预想过谢兰舟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现在看来,他不能接受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亲生父亲对他亲生母亲的伤害。
说实话,侯爷和她讲这些事的时候,她也觉得太子辜负了颂贞公主。
相比之下,她宁愿太子一开始就是为了收集情报欺骗公主,彻头彻尾的利用,都好过爱上她再辜负她。
那样的话,颂贞公主只是上了当受了骗,不至于有家难回,更不至于为了所谓的爱情背井离乡跑到京城来给他生下一个孩子之后香消玉殒。
可是,男女之情本就是这世间最复杂的情感,是非对错,值与不值,全看当事人自己。
谢兰舟可以为他母亲鸣不平,却永远都不会明白他母亲自己的感受。
自己做为旁观者,就更没有发言的权利了。
太子被谢兰舟一番逼问,眼泪都流了出来,捂着心口一阵猛咳。
“兰舟,在校场我和你说过的,我当时确实有不得已之处。”
“我知道,你的不得已,不就是这个太子之位吗?”谢兰舟冷笑,“这个位子真有那么重要吗,你抛妻弃子得到了它,十六年来,它给你带来了什么?
它让你的日子过得很舒心吗,为什么你得到了它,还是这样愁眉不展,病病歪歪?
你可不要说你是因为对我母亲的愧疚,这样的话,你将是天下最可笑的人。
用爱人的性命换来一个高位,然后再坐在这个高位上忏悔,不可笑吗?”
“兰舟!”谢经年出声打断了他,“你不了解全部经过,不要这样偏激。”
“我偏激吗?”谢兰舟说,“就算我偏激又怎样,就算我不了解全部经过又怎样,难道他对我母亲的伤害不是真实发生的吗,难道我母亲不是因他而死吗?
因为他有苦衷,害了人就可以被原谅吗,因为他是我亲生父亲,我就得无条件的接受他吗?那你先告诉我,我母亲临死前,有没有原谅他?”
书房再次陷入死寂。
太子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楚烟在一旁看得忧心不已。
谢兰舟现在太激动了,已经有点钻牛角尖的趋势。
她有心想上前安抚,又怕谢兰舟在气头上,连她也一起怨恨上。
她和侯爷和太子之间,现在只有她是完全无辜的,不到最后关头,她不能冒着个险。
谢经年扶太子在椅子上坐下,独自与谢兰舟对峙:“你母亲临死前,只有我在跟前,你想知道她都说了什么吗?”
谢兰舟身上的戾气不自觉收敛起来,满怀期待地看向他。却还嘴硬道:“你可别告诉我,我母亲原谅了他。”
“不,你母亲没有原谅。”谢经年说。
谢兰舟眼睛一亮。
不等他开口,谢经年又说:“你母亲根本就没恨过你父亲,又何谈原谅?”
谢兰舟脸色一变:“不可能,我不相信,我母亲被他害得这么惨,怎么可能不恨他?你和他是一伙的,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谢经年说,“这么多年,除了你不是我亲生儿子这件事,其他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如果我骗你,对你不真诚,你会这么依赖我吗,我们父子之间的感情会这么好吗?”
谢兰舟别过脸,逼退眼里的泪光:“好,父子一场,我就再信你一回,你说,我母亲临死前到底和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