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众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言仲正年纪大了,又是冬日里,人容易倦怠,宴席一结束,就由言月山带着家仆给扶回内屋休息去了。
刘氏许久没见梓婋,拉着人不让走,定要她去自己院子里说说话。梓婋也不好拂了刘氏的意,就跟着刘氏去了。离开之前,她状似正常的地对笑尘道:“婶婶的院子,外男也不好随意进。你先去酸角巷子那边的蔡婆婆那儿,买一斤栗子糕来,沈姐姐和书意都喜欢吃。等你买回来,我这头也差不多了。”
笑尘接收到梓婋流光溢彩的眼色,旋即低头应下:“好的,我这就去。”
目送笑尘离开后,梓婋挽着刘氏的手,开开心心地去了刘氏的院子。
刘氏好奇地问道:“这个小厮真的是锦衣卫啊?”
梓婋回道:“那还能有假?”
刘氏担忧道:“你一个女孩子,出门还是带丫鬟的好。不然被人抓着话柄,岂不麻烦?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口水淹死人呐!你早早晚晚得嫁人,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名声。”
梓婋搂着刘氏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婶婶:“我知道婶婶是为了我好。我晓得了,以后我会注意。”
刘氏知道梓婋这是敷衍自己呢,也不好多说,只是道:“你也大了,又是这么大的老板。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走,去我屋里,我跟你说说话!”
婶侄两个一边走一边说,身影隐入夜色中。
笑尘出了言府后,蹲在言府大门口对面的角落里,借着夜色和深色衣服,完美地隐身在夜幕中。大概过了一刻钟左右,荣家的马车从马厩的方向出来了,荣帆一家和言铿修一家也出现在了大门口,两拨人说了会儿话,荣帆一家就上了马车。
等到荣家的马车略略走远,笑尘就跟了上去。青石板上马蹄声哒哒作响。
身着深色短打棉衣的少年在疾行中,突然拧腰纵身,布靴在车辕处一点,木板竟未发出分毫声响。他凌空时衣摆如夜下浪潮翻涌,足尖掠过深棕色的车厢立柱,一个流畅利落的鹞子翻身,就如同蜻蜓点水般落在了车顶,悄无声息。马车车夫和车内的荣帆一家均无所察觉,倒是两匹棕白相间的马,本着动物天生的警觉性,焦躁不安了一阵,脚步凌乱,时快时慢。
“怎么回事?老杨,你会不会驾车?”荣帆被颠的不舒服,在车内喊起来。
马车夫老杨一边使劲控制缰绳,一边回道:“老爷,不知道怎么了,马儿惊着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吁—吁—吁!”老杨的手艺不错,抬手翻手拉扯之间,马儿被安抚下来,很快又恢复如常。
“没事吧?”岑氏稳住身形,关切地问了一句一双儿女,卿文和卿敏都摇摇头。
荣帆坐稳后,拍了一下大腿:“言梓婋说话滴水不漏,虽然求得舅父庇护,但是依我看,那丫头不会善罢甘休。”
岑氏安抚道:“老爷,今日咱们什么都挑明了,再说书意那个丫头也没在我们这里受什么委屈,言梓婋难不成计较成这样?”
卿敏道:“钱氏也没怎么着她呀,不是被她给灭了?现在应天的布匹行业,小一半由她掌控,她可狠着呢!”
卿文一直没有出声,听了全场的故事,好奇地问道:“言梓婋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女娃,表叔和表婶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荣帆对卿文道:“里面有你舅爷爷护着,外面有楚王撑腰,那丫头狂着呢!你表叔和表婶现下也是无能为力。”
卿文略思索一番:“她再有本事,也得出嫁啊?表叔表婶没在这方面想想办法?”
一语惊醒梦中人,岑氏双手一拍,像是抓住了什么一样,大喜道:“对啊!她的婚事倒是可是做做文章。过几日我再去找表嫂说说去。我大哥那边也能说道说道,我就不信,一个黄毛丫头,几个长辈还拿捏不了。”
匍匐在马车顶上的笑尘听到这一家子的对话,怒气上涌,特别是荣卿文,一个读书人,想法却阴暗恶心,如同擅长内宅阴私的妇人一般,可见荣氏一家,从上到下都是黑的。笑尘缓缓站起身,控制着气息和力道,竹篾编织的顶篷在他足下凹出浅弧,又像被无形手掌托着般缓缓回弹。笑尘跟随梓婋到言府赴宴,并不适合带明刀明枪,于是就带了一柄软剑,缠绕在腰间,跟一根腰带一样。他左手按住腰带,右手握住一个朴实无华的圆柱体,慢慢地往外抽出,一道寒光从他的腰间闪现,给这漆黑的夜色增添了一抹流光。少年人身姿挺拔,坚韧修长,一身短打,却掩盖不住一身的华光,笑尘微微垂目,睫毛在鼻梁投下青影,显得他整个人如同杀手一般,冷峻严酷。
“咵嚓!”一声,原本弯曲如练的软剑此刻带着凌厉的剑风,直直地插进了马车内。
车内同时传来一阵惊恐的呼叫。听到这阵呼叫声后,笑尘满意地笑笑,手腕发力,扬手一挥,整个马车顶被掀飞而去,
在竹篾残肢断臂纷纷落下的间隙,笑尘飞身隐入黑暗。
荣帆一家置身在没有车厢内,寒冷的夜风,让他们又怕又冷,抱团在一起,口中赫赫不断。
车夫老杨赶紧停下马车,回身查看情况,刚停稳,就听到夜空中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这是第二道利息!我收了!”
“又是言梓婋,肯定又是她!”岑氏气急败坏,“她不会放过我们的,她不会放过的!”
荣帆恨恨地骂道:“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报复心怎么这么强。”
卿敏到底是小女孩,被彻底吓坏了,在荣帆的咒骂声中回过神来,失声痛哭,毫无形象可言。岑氏紧紧抱着女儿,连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待卿敏的声音小了点,岑氏不甘愿地道:“走,我们回言府,好好的告一状去。舅父刚说了会保我们,她言梓婋就迫不及待地给我们颜色看,分明是没有把老爷子放在眼里。这是不孝。我倒要看看,舅父会怎么处理!”
荣帆道:“去什么去,她能做的出来,就是不在意老爷子的决定。去了,还是一味的否认,我们纯属自找没趣。”
岑氏知道丈夫说的对,但是她还是愤愤不平,嘴巴里嘟囔着:“那我就去找我大哥,我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没人能治得了她了!”
卿文在一边,铁青着脸,抿嘴不做声,不知道内心在想些什么,他没有像妹妹那样痛哭流涕,也没有像父亲那样痛声咒骂,更没有像母亲那样说些无用的话,只是不做声,眼神却无比的阴鸷。
荣帆情绪发泄过后,身上顿觉寒冷刺骨。冬日的夜晚不是他们这种养尊处优的人能够扛得住的。老杨站在车下,身上穿的普通的棉袄,却毫无瑟缩之状。反倒是车上的人,个个冻的牙齿打寒颤。
老杨战战兢兢地开口道:“老爷,马车没顶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好在没多少路了,再耽误下去,就怕各位给冻伤了。”
老杨的话正好给了荣帆一个台阶下,于是就顺势道:“那你还不快驾车!”
老杨赶紧上车挥鞭,带着一车的寒意,直奔荣宅而去。
等到笑尘回到言府,梓婋和刘氏叙话也差不多结束。刘氏将梓婋送到门口,还继续挽留道:“这么晚了,天又冷,不如就住下吧!不住你的老院子,就住梓嫱的房间,都是新换的被褥。”
梓婋笑着婉拒:“婶婶,不是婋儿不知好歹,实则明采轩内还有事。这几天我是真的忙。离过年没几天了,商队出发在即,很多事我都得亲自盯着才放心。你就让我好好的把事情在年前忙完,这样过年我就有时间回来和你们一起过。”
刘氏看了看站在大门口等候梓婋的笑尘,叹口气道:“好吧!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事情做。我们这些老东西说多了反而招人嫌。”
梓婋挽着她的手臂,亲热地道:“婶婶说的,倒让我臊得慌。我从小没父母唠叨,我巴不得婶婶多说说我呢。只是,商队的事的确刻不容缓。还望婶婶体谅。”
刘氏笑了一下,故作生气状:“你呀!我说不过你。诶,你们的马车呢?这么冷的天,总不会走回去吧?”
刘氏还未说完,就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言平牵着一辆马车缓缓从马厩方向走来。
“大小姐,马车来了,请上车。”言平恭敬地道。
刘氏奇怪地道:“言平,怎么是你送?是二老爷吩咐的吗?”
言平给刘氏行个礼,垂眸回道:“不是二老爷,是老太爷吩咐我外祖叫我送大小姐的。”
刘氏对梓婋道:“老爷子心里有你的。”
梓婋点点头:“婶婶,你放心,我有数。婶婶,天寒地冻,你回去吧!”
刘氏不再多言耽误时间,就目送梓婋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