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事情真是乱得像鸡窝,一件接着一件,让人不胜其烦。
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就算聪明绝顶,机关算尽,鸡零狗碎的生活总会让你感觉有些猝不及防,不过没关系,眼睛一闭,再一睁开,就过去了。
谷老板的计划还在兄弟呢的支持下有序进行,只是两个日本军官似乎已经忘了谷俊宇这个人的存在了。
这就让他感觉很是失落,不找点存在感,就浑身难受,那就从孔家来徐这个事情上做点文章吧。
他去花园饭店找到夏老秀才,房间里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老头坐在一堆书里埋头苦读,像极了备战高考的高三学子。
“老头,你这哪里搞来的书?还要参加科考么?”
夏老秀才头也不抬:“从张市长那里借的,老夫我要舌战孔家,孔家千年文化底蕴,若不引经据典,博引中外东西,恐怕连话都插不上!”
谷俊宇上前按住老头手里的书,劝说道:“我说着玩的,到时候日本人也会到场,别玩命!”
夏老秀才抬起头,盯着他问:“狗子,你说,我这还能活几年?”
谷俊宇煞有介事地看着他的脸,撇嘴说:“不作死的话,绝对能活个千年万年的!”
老秀才不搭理这玩笑话,一本正经地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注定生如夏蝉,见不得秋叶,也要一鸣惊人,虽无鸿鹄飞天之力,也要于遨游枝头。小子,记住老夫的大名,夏秀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谷俊宇听得头大,连连往下压手掌:“老头,你赢了,别摧了,别摧了,你这酸溜溜的话,人家孔家说了上千年,到时候,别把你气出个好歹来,我这不好交代。”
老秀才捻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满不在乎地说:“老夫已年过古稀,能于文坛之上与圣人之后一较高下,无论成败,我都是赢家!”
谷俊宇这次表示赞成:“不错不错,狗冲老虎叫,老虎要是也冲狗叫,就算是狗赢了!”
“话糙理不糙!”夏老秀才没翻白眼,“就算他是千年之虎,不过如今也成断脊之犬,荦荦犬吠,有何颜面为天下文人典范?”
谷俊宇摇摇头,叹息一声:“完了,我这金丝楠木的棺材是铁定要赔进去了!”
老头真的说到做到了。
司令部大会议室里,坐满了慕名而来的文人,还有被日本人强行拉来的教师和政府官员,一些有威望的士绅也被迫参加这个为孔家衍圣公举行的欢迎大会。
只是很可惜,衍圣公孔德成抱病没能成行,派了个本家一个说是负责祭祀的兄弟孔德伟替他来的,至于原因,不得而知。
石阁勤寿首先说话了:“为大东亚共荣事业,我大日本皇军在前方浴血奋战,在后方,也少不了众位有识之士的支持。我大日本帝国也是崇尚儒家正统经典,支…贵国上千年来也是独尊儒术,今日有幸请来了孔家后人为各位展现圣人遗风,大家欢迎!”
掌声稀稀拉拉,孔德伟登上讲台,很有礼貌地朝四下拱手作揖。
“天下文官首,历代帝王师!”孔德伟开口就给自己家族打广告,“孔夫子为天下文圣,与历代王朝并肩携手,世代受封赏。纠其根,乃因夫子文章天下人尽知…”
“你打住吧!”孔德伟的话还没说完,坐在前排的夏老秀才就站起来打断他的话,“老朽不才,自小便苦读圣人之书,习圣人礼法,只是有一事不明,思考半生不得其解,想请先生不吝赐教!”
孔德伟自然听出这老头来者不善,不过却丝毫不慌,这种场面见多了:“赐教不敢当,能与贵地文人墨客交流一二,鄙人也是不胜荣幸,若有言差语错,万望海涵!”
夏老秀才拱手还礼:“孔家后人果然有圣人心胸,豁达开明,那老朽就讨教一二了,敢问,圣人初心,乃广开教化之道,开化民智,奈何千年来,百姓仍愚昧如牲?莫不是如商君之言,使民愚而制之?”
孔德伟一愣,没想到这老头说话如此刻薄,不过很快有了应对的话:“老先生此言差矣,圣人之言,自然为开化民智,教化之路,就如千里行脚,山高水湍,总有不可抵达之处。读书乃是高雅行为,洛阳纸贵,升斗小民三餐不继,何来精力读书识字?故,教化之路不通,非夫子之过!至于愚民一说,更是无稽之谈!”
夏老秀才见难不住他,就又来个狠的:“好个无稽之谈!老夫还有一惑不解,我华夏民族千百年多次遭逢劫难,唯独孔家安然于乱世,荣耀千年不败,可有何诀窍,还请不吝赐教。”
孔德伟向天拱手:“圣人云,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可不慎与?人能弘道,无如命何。所以说,礼之用,和为贵焉!审时度势,乃是大智慧!”
底下人有些窃窃私语了。
夏老秀才接着发难:“好一个和为贵!与禽兽恶魔握手言和,与灭族仇敌围炉煮茶,难道也是圣人遗风?圣人讲忠孝,讲仁义礼智信,孔家世代蒙受皇恩,何人见过你圣人之后与皇家殉节?五胡乱华,衣冠南渡,华夏民族危在旦夕,唯独你孔家安然无恙…”
“粗鄙污蔑!”孔德伟再也拿捏不住自己的形象了,指着夏老秀才咆哮起来,“世间之人多谓我孔家世修降表,可曾知,我无数孔家儿郎效命疆场,躬耕朝堂,为国为民,我孔家从未辱没祖先,无愧于民族!审时度势,也是为了保我华夏文明之火不灭,何罪之有?况且,历代朝廷,哪怕是域外蛮夷,谁家不奉承圣人之训?尽皆为我华夏文化所折服…”
石阁勤寿和石川的中国话说得不错,可这俩老头的话,虽然听得稀里糊涂,可这针锋相对的架势却能看明白。
石川急于表现:“老师,这老头该死!”
石阁勤寿摆摆手:“自古以来,中国文人相轻,让他们争吧,放心,成不了气候的!我们要中立,博取开明的美名!”
台下也都全部静悄悄的,能在活着的时候见到有人敢公然和孔家人论战,实在新鲜。谷俊宇杵在墙边,手心里抓着一把汗。
夏老秀才呵呵一笑:“自古孔姓是一家,孔家英雄儿郎比比皆是,可与你孔府何干?尔等不过是历代王朝愚弄百姓的工具,而你们却乐此不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们口口声声号称掌握华夏正统文化,不与蛮夷为伍,那蒙古和满清鞑子辱我华夏之时,你们先祖背弃先朝,跪舔臭靴子,今天又替三岛倭奴摇旗呐喊,为的是哪般?”
孔德伟的脸终于红了,再次重复那一句话:“礼之用,和为贵焉…”
“跪跪跪!你他老格调的就知道跪!”夏老秀才抓着拐棍对着孔德伟指指点点,“你说你也一把年纪了,你咋有这么大的脸出来丢人呢?你的脸是屁股改的?”
孔德伟也急了,指着老头破口大骂“老龟孙你粗俗,枉为读书人!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圣人之言岂是尔等腌臜之辈可以质疑的?圣人之所以为圣人,那是金口玉言,为万世之楷模,齐天治国平天下,皆尊我儒道教诲,升斗小民听圣人之言,可安守本分,面南之人尊我儒道,可使天下百姓尽数臣服,安心九九六而不敢有半点怨言…”
夏老秀才笑了:“我说,如果你这老东西今天讲道理输给我了,让你家老祖宗丢了脸,你会怎么办?”
“圣人之言,放之四海而皆准,谁有胜负之说法?倘若我在口舌之上输了你,只能说鄙人学艺不精,与孔府无关。如若有人胡搅蛮缠,侮辱圣祖,我孔府也绝不姑息,会让其永远闭嘴!”
“这意思就是解决不了问题,就把提问题的人解决了?不错,果然是个维护颜面绝妙的好办法!满嘴仁义道德,满肚男盗女娼,说的就是你们吧!”
会场里爆发哄堂大笑,气得孔德伟连声感慨:“果然是穷山恶水泼妇刁民,竟如此不堪,不谙教化!”
谷俊宇带头起哄:“老头说的好!”
会场里更加热闹了,甚至有人脱下鞋子扔上讲台,日本人也慌了,两个卫兵保护着孔德伟匆忙离开了现场。
众怒难犯,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文化人,骂人不带脏字,能把人活活气死。
结果没出意外,老秀才被日本人给抓起来了。
精心策划的一场活动被这么一搞,反而成了一个笑话,石阁勤寿恼羞成怒,命令日本兵冲进夏庄村,把村民全部赶了出去,一把火烧光了整个村子,周边田地也被铁丝网围了起来,变成了日本人的军马场。
夏庄村一夜之间,没了。
谷俊宇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想法竟然会造成这么严重的结果。
玩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