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队长,没必要骂这么脏吧?”
谷俊宇很是好奇:“孔家名声在外,怎么在自己老家又是这个熊样子?”
项庆科显得很是厌恶:“你们外地人是不知道情况,他们孔家在曲阜混了上千年,就跟个土皇帝一样,这整个城的商铺几乎全是他们孔家后人的,另外还有数不清的田产,那是富得流油,你知道日本人进村的时候他们为啥不跟着跑吗?不舍得那些财产呗!你说,凭啥他们就这么有钱?”
谷俊宇算是听明白了,这家伙只是单纯的仇富,并非因为什么民族大义。
看着这哥们还要絮絮叨叨地说下去,谷俊宇不得不拉着他的胳膊打断他:“项队长,我这有个发财的机会,有没有兴趣?”
项庆科一听这话,当真就不再发牢骚,瞪着眼睛问:“有啥好路子,快说说!”
“今天跟我们打架的那大个子,值三千大洋!”谷俊宇已经忘了自己当初悬赏多少钱了,就随便说了个数字。
项庆科的眼神又软了下来,表情显得很是不甘心:“我也知道,李子义嘛,土匪出身,又当过保安团团长,得罪了不少人,有人悬赏要他命。没办法呀,他投靠了孔家,没人敢惹呀!”
谷俊宇皱了皱眉头:“这孔家也不怕坏了名声,怎么什么货都往家里收?”
项庆科哼了一声:“人家到底是文化人,满嘴的狗屁道理,说什么知错能改,什么什么大烟!动不动就拿孔圣人出来压着你…”
谷俊宇说:“要是我多带点人闯进他家里直接把那李子义给干掉…”
“夏兄弟,你想都不要想!”项庆科劝阻道,“日本人在他家里安排了岗哨,那些日本军官天天从他家里来回进出,没机会的!”
谷俊宇挠头叹息:“多好的挣钱机会呀,抓不住!可惜,可惜啊!”
项庆科换了个话题:“夏兄弟,你从徐州来,那里有个外号瞎狗子的富商,你认识不?”
谷俊宇点点头:“有过接触。咋了?”
项庆科回答说:“我这有点生意想跟他谈谈,就是没人帮忙牵线搭桥。”
“哪方面的生意?”
“大烟,我想开个烟馆…”
谷俊宇听后,点点头:“这个事,包在我身上!过几天肯定会有人来找你谈这个事,不过,有个事,也请你帮忙!”
项庆科拍着胸脯说:“夏兄弟你放心,你说,我办!”
谷俊宇神秘兮兮地说:“我今天在孔府丢了大人了,这个面子不能白丢,你这样…”
两人嘀嘀咕咕咬完耳朵,项庆科听后撇着嘴说:“我的个娘来,咋那么恶心呢!”
不过很快高声说:“你放心,我办了!保准给你解气!”
谷俊宇嘿嘿一笑:“你也放心,只要把那李子义逼出孔府,我派人来收了他的命,奖金,给你拿大头!”
饭后,谷俊宇非常豪气地结了账,还给每个巡捕发了现金红包,惹得众人对他点头哈腰,感恩戴德。
当天晚上,孔府乱成了一锅粥,朱漆大门上,院墙上,甚至院子里,都被人丢了大粪,到处臭烘烘的,几十口下人清理到半夜,把人恶心地一天都吃不下饭。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送来没有署名的信件,信上说,如果不把黑道通缉的李子义放出来,以后还有更恶心的事落在孔府。
孔家家主也很硬气:绝不向这等腌臜之辈低头,否则,孔家颜面何存?
结果,第二天夜里,大粪又被扔了进来,还有臭得熏死人的死耗子。
干这事的,都是一帮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有人给钱给吃的,他们就接了这个活。
能想出这种损招的,就是咱们正直善良的谷老板。
这一趟曲阜之行吃了闭门羹,也不算无功而返,起码知道仇人李子义的藏身之处,料想孔家不会坚持太久就会把他送出去,到时候就会被项庆科的人盯上。
本来打算劝阻孔家人,结果面都没见到,还打了一架,注定是白跑一趟了。
回来的路上,禹航捏着谷俊宇的胳膊嘲讽说:“你这小身板,也该练练了,起码得有个自保的本事吧?今天要不是我们在场,你得让人揍变形!”
谷俊宇满脸不屑:“春香姐说过,老天给每个人的天赋都是有定数的,心眼多的人,四肢就不发达,相反的…”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禹航把嘴堵上了:“行了,下半句不用说了!”
徐传信和康蛮子听后哈哈大笑?
谷俊宇忽然脸色阴沉下来,转头问徐传信:“小罗成埋在哪里?”
所有人的脸色都跟着沉了下来。
“沛县闫集老家…是冯县长花了500块大洋从日本人手里把他的尸首赎回来的…”
徐传信回答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过了运河之后回到龙固镇,取回轿车,沿着丰沛路一路向西,扬起一路尘烟。
闫集,一个挺大的村子被农田包围着,那时候还不是乡镇,只是个大点的村子,村里有个小集市,村里人基本都姓闫。
徐传信在前带路,穿过一片玉米地,来到村后河边一处坟地内,这里的荒草正茂盛,蓬蒿苋菜都比人还高了,扒拉开荒草丛,一个坟头出现在众人眼前,低矮,荒凉,坟前有烧过纸钱的印记,一块三十公分的石头立在坟前,上面简简单单刻着三个字:闫成罗,就算是墓碑了,也透露了小罗成的真实姓名。
谷俊宇打开一瓶白酒,在坟前浇下去,撕开一包烟放在坟前,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怎么都掏不出来。
几人就在坟前默默站了好大一会,谷俊宇才缓缓来了一句:“一世英雄,不该这么…你们太不上心了!”
徐传信小声解释:“我们也怕仇家打扰他的清静。”
谷俊宇不再追究这个问题,低头看着手里的洪门木牌,接着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一个媳妇,一个儿子。”
“还在村里么?”
“嗯,村里人挺照顾她们娘俩的,冯县长每月都送来供养。”
谷俊宇回头走出坟地:“我得亲眼看看去!”
此刻的村里人都在挑着扁担在干枯河道土井里舀水,试图拯救即将枯死的玉米苗,
桶里的黄泥汤就是他们下半年的希望了。
一个年轻女人枯坐在天地边,看着已经被晒成干草的玉米发呆,双眼无神,旁边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赤着脚丫子,光着膀子,时不时背身去抹抹眼泪,生怕被女人看到。
“嫂子,我们来看看你!”
徐传信轻轻招呼一声。
女人回过神来,支撑着站起身,挤出一丝笑容:“徐家兄弟,你来啦?走,回家去喝点糖水!”
原来这位就是小罗成的媳妇赵氏了,也是没有裹脚的。
谷俊宇皱眉说:“嫂子,这地里的庄稼…”
赵氏摇摇头说:“家里没有劳动力了,救不过来了,明天改种点红芋吧,没事,能熬过去的。”
禹航抢过小孩肩膀上的扁担自己挑上,摸着小孩的脑袋问:“小孩,叫什么名?”
“我叫德成!”小男孩回答得挺干脆,顺便还强调一下,“我不是小孩了,再过几年我就能寻媳妇了!”
小罗成家的院子比起同村人的不算小,院子里还摆着各种练武用的石锁和刀枪棍棒。
赵氏搬出桌子摆在院子里一棵柿子树下,提着水壶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黑色坛子,德成则捧着一摞黑碗摆在桌子上。
赵氏用汤勺从罐子里舀出白糖,挨个放进碗里,在这个时代,糖是绝对的稀有物品。
“这些糖还是我跟小罗成在湖北从日本人那里挑来的,想想我们两个在湖北,玩得那叫一个带劲,野比一郎那家伙让我们两个耍得像猴子…”
谷俊宇说着,就忍不住鼻子发酸。
也许是这糖放的时间太长了,糖水都有些发酸了,让人尝不出一丝甜味来。
“嫂子,跟我们进城吧,城里有现成的宅子…”
谷俊宇话还没说完,赵氏就摆手拒绝了:“不了,好意咱心领了,我还是留在这里守着俺家男人的坟头过下去吧!再说了,徐兄弟和老六送来的钱,俺都花不完呢!”
“只有不舍得花的钱,哪里有花不完的钱?”谷俊宇指着德成说,“你看俺侄子,瘦得跟麻杆一样,你们在乡下过苦日子,我们兄弟心里难受,就当是让我们心安了,嫂子你就别犟了!”
赵氏还是连连摆手:“不去了不去了,我们娘俩要是进城了,村里人还不知道该说啥了!”
徐传信接上话:“谁想说啥就说啥,关咱们屁事,只要听不见,全都是放屁!德成得跟我走,我得教他练拳。”
赵氏叹气说:“练啥,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再大一点给他找个媳妇,就这么凑合活着吧!”
她的想法在当时算是主流,绝大多数的农民都没有啥所谓的更高理想,活跃在他们的嘴里最多的词语就是:凑合,活着。
德成听了这话来劲了,高声说:“我要练拳,我要给俺爸报仇,俺要去杀鬼子!”
徐传信摸摸他的头夸奖说:“好孩子,有志气!”
然后指着同来的兄弟对他说:“这里的几个叔叔大爷,都是身怀绝技,有人能一拳打死牛,有人能用嘴巴就把牛吹死,有人只要动动心思,就能把牛耍死!”
康蛮子忍不住了:“你娃啷个说话呢?哪个能把牛吹死?”
见赵氏还要坚持,谷俊宇起身对徐传信说:“给你三天时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咱嫂子和侄子接进城,要是接不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徐传信朝赵氏摊摊手,无奈地说:“嫂子,没办法了,这是老大的老大,我大哥,你家男人活着的时候,啥都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