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消失了。
是夜，原在外政的诺曼匆忙用轻布裹住马蹄一路驱驰到0所住的服役者大楼。
幸好夜深，也是服役者熄灯入梦的时间，大楼还未有骚乱。当期值夜的骑士一直追溯，发现0其实在晚间打卡后就不见踪迹了。
“他脚腕上又不是普通脚铐，怎么会查不到踪迹？”诺曼皱着眉，低质问那骑士。
那骑士将那脚铐双手递出，语气略显惊慌：“那双脚铐一直放在室内，所以……”
诺曼将那藏着机械监控信号的脚铐拿到手上，发现开锁处被不知名的硬物砸烂。
自0遭祸后就被安排到了单人间，里面也已经搜查过，毫无可用的线索。
想来也不会有目击者了。
——我今天没办法杀他，不代表往后没有机会。
想到这句话，诺曼心中不由得烦闷，问：“福斯特呢？”
那骑士想了半晌才记起这位骑士的名字，那人来得匆忙，堪堪亮了骑士证，名字还没看清，便一边说明一边往0的房内去了，“阁下看了脚铐后便去监控室了，说看看能不能调几个小时前的位置。”
机械脚铐虽能实时找到目标，却很难保存目标的历史痕迹。若是晚钟的点人就消失了，到现在凌晨，脚铐又损了，几乎不可能找到。
诺曼止不住去揉太阳穴，“照时间来说是不可能了，唤他归队。”
骑士当下速应，朝监控室去了。
楼顶不见月光之处，一人将身上多余的布衣卷进外裤，进入狭窄的地道入口。
地道蜿蜒曲折却鲜少有岔道，通过触摸岔道口处的提示纹路，便能知晓方向。那人约莫爬了三四分钟才到足以站立行走的平地，被来接应的人从洞口处扶了出来。
来人掌了油灯，渡淮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那男人不再戴着半面面具，露出那俊秀玉面。
渡淮对来人有些惊讶，“乔治乔？”
乔治乔的眼神不再阴暗空洞，眼眸在油灯下闪着碧蓝色的光。他解释道：“父亲唤春天速回柟荒，现在由我代管牺政黑市。”
“跟着我走。”说罢，那人拿起放在一旁的黑色手杖往前走。
听到春离开，渡淮心中莫名得安稳。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将多余的布衣扯出裤外，迅速跟上乔治乔。
地道里，手杖落地的声音清晰而有规律。
“你……”
未曾想过两人同时开口。
乔治乔让渡淮先说。
渡淮：“你的腿……还好吗？”
仅依靠一盏油灯照亮道路，五感都变得敏感起来。
耳畔，能听到不和谐的机械运转的声音。
乔治乔淡淡笑了声，“右腿的零件旧了几个，还未来得及唤人来修。”
他天生残疾，两腿膝盖以下都用机械义肢接替。
“我跟福斯特说……”渡淮下意识想说通知福斯特，让他跟伊尔德说一声来修，却又想自己是瞒着福斯特回黑市的，“给狼叔递个信罢。”
走在前面的乔治乔微微点头，听渡淮问他方才想说什么，往前走走了有一会儿，他才道：“春天心性如此，莫要放在心上。”
渡淮一愣，“你……父亲知道多少？”
乔治乔侧头看了渡淮一眼，“全部。”
那眼眸似乎又亮了些。
他毕竟跟着春和春的部下见证了所有的事情，设计0，挖坑烟巷，以及他亲自将西元福利院的密文给司黎艾阅览等等，只是渡淮不知道。
再次看向前方，“不过，你确实不该留下0那样的祸患，春天也不该擅作主张利用这件事，还惊扰了牺政最值得敬仰的太阳。”
“但博赫丹的死是必然的，”手杖落地不再抬起，乔治乔将油灯递给渡淮，扶着手杖蹲下，用手触摸在地板上，“渡淮，博赫丹确实背叛了父亲。”
“……”渡淮听此，不忍握起拳头。
不一会儿，找到了一块被刻上痕迹的石砖。乔治乔将手杖抵在上面，使力一按，右侧忽的发出齿轮转动的声音。
两人下意识遮住口鼻，向后退了几步。
随着尘埃落地，右边的墙上显出了另一个洞口。
渡淮早知大楼藏有暗道，却不知地下竟还别有洞天。他不禁感叹：“这里到底是……？”
乔治乔示意渡淮跟上，等到石墙重新闭合，他才道：“你来牺政这么久，可知晓这域原来住着什么人？”
渡淮毫不犹豫：“旧贵族。”
这是他不用详细了解就知道的事情。海战打破了领主国的南方海域城的和平，海浪吞噬了疫城最后的贵族王。
而牺政，就是贵族王的权力中心。
“这里，便是当年贵族王为躲避灾祸而建的地道，”乔治乔缓缓停步，手杖在地面上再点一下，“你是否觉得你这次暂居的服役楼的室内有些古怪？”
渡淮听此，便细细回想起来：“古怪道说不上，反而住着比其他楼内的室间要舒服，室内面积宽阔，里面的家具原木、砖瓦虽然像是用了许久，但质量都极好。”
乔治乔闻言，冷冷笑了一声，“因为那栋所谓的服役居所楼，前身是贵族王为私欲而建的春楼。”
渡淮吓得停下了脚步。
大难临头下，谁能想到这春楼竟是生路？
但……乔治乔为什么知道这些？
乔治乔在黑暗中走远了些，渡淮忙得跟上。
“是了，”乔治乔这次没有回头，“福斯特不知道你要回黑市吗？”
渡淮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前人又道：“我并非问责，部下之间的关系只要不影响任务，父亲是不干预的。”
“你俩同是被赢下的孩子，关系亲厚属实正常，”乔治乔这才侧头看去，碧蓝色的眼睛直直看向渡淮，“听福斯特与我汇报的语气，你俩像是吵架了？”
渡淮避开那目光，面上有些局促：“他怎么找你告状……”
乔治乔得到了答案，目光继续看向前方，又问：“你们俩是否互通任务了？”
渡淮答说没有。
乔治乔忽的笑着叹了口气，又问渡淮是否发现，自己在牺政的任务偶尔会跟福斯特撞上？
渡淮先前也觉得奇怪，但自从知道福斯特是牺政总骑士长的亲卫后，他便不再觉得古怪了。
乔治乔告诉渡淮，身份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两人有联系的任务里，若是渡淮失败或是死亡，福斯特也会跟着失败，甚至可能也会死亡。
渡淮听此，比听到春楼一事还要讶异。
前方的道路宽了些，他忙得走去乔治乔身侧，慌得问他：“那我这次的任务呢，跟福斯特有关系吗？”
乔治乔摇摇头，示意再走一段路就要到达交界区了。
渡淮这才放心了些。
“我还曾同父亲打赌，说你俩发现后定会互通些任务细节。”
“父亲却很自信，竟说，依你俩的脾性和默契，定不会互通任务，甚至能将任务完成。”
乔治乔摇摇头，承认自己输了。
两人再无话说。
不知走了多久，渡淮还从乔治乔的话里未消化回来，又听到乔治乔的声音。
“过几日，0这个人便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手杖稳稳地敲在地上，乔治乔像是看到了终点，“想办法跟福斯特说一声你回黑市了，免得他担心。”
渡淮点点头，想起乔治乔没看他，他才答了一声。
脑海里忽的闪过在内政医疗楼时，福斯特冲进病房那担忧又害怕的模样。
渡淮一时又看不清了。
他到底是害怕春杀了他，还是害怕春杀了他后，他也会死呢？
距离太阳神诞辰日还有三日时，0的遗体终于在交界区的东街巷口被找到。
晨钟未响，一骑当先踏过水洼，溅起的水珠冲破轻薄的雾气。
交界区值岗的骑士从困意中惊醒，整装肃立，还未将祝福献上，三五黑骑就越过界门，在雾中消失了。
东街巷内还未清扫干净，雨水稀释了地上的血渍，潮湿却翻腾起一股难耐的腥臭味。
那里面躺着的人原是前胸贴地，脸朝一方。他身下无遮掩，双腿大开，股间流着不明的透黄又白皙的液体，与血与水差点干燥在腿侧。脸上、腰上都被划数刀，致命伤在脖颈处。
那人身上穿着的服役服编号为0，他的四周还有三位服役者。
0，0，0。
那三人横七竖八地正躺在水洼上，面目狰狞地捂着空荡的下|体，身上的青紫不均匀分部，致命伤也在脖颈处。
吊着精神，将一切安排地条理后，纵使是见过血腥场面的克里斯汀也不得不用帕子捂住口鼻，快步走出巷口。她皮靴底上沾着血水，每踏一步，那细密的石路上便漫出一朵红花来。
她俯身在熄灭的灯杆处，干呕半晌也没吐出污来。副官见此也不敢过来，只能远远地看着。
不远处，覆着轻甲的男人迅速御马停靠，将马络递给向他行礼的副官，将身上的玄色斗篷取下，扣在马上。他走到克里斯汀的身侧，手套还未脱下，轻轻拍她的背。
“诺曼……”克里斯汀抬眼认出那人，忙得直起身来行礼，“向……向荣光……”
“先喝点水，”诺曼打断她，将她腰间的便携水壶打开递过去，“如此做派，是要本院称呼您一句，代理提督大人吗？”
克里斯汀仅润了下口，听此有些不好意思。她原本仅是神殿骑士长，向总骑士长诺曼行礼理所应当，但她兼顾了兄长提督的职责，照说法是攀亲直升到诺曼头上了。因此，素来张扬，小姐脾气的她也渐渐变得忍耐不敢摆架子，平时也多倾向于神殿骑士院的公务，就怕有人说闲话。
诺曼见克里斯汀言语窘迫，饶是知道这孩子多想了，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是玩笑话，克里斯汀才放松些。
他也是急忙赶来，话语间透着疲惫的气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水壶递去，“本不想扰你前来，只是这与你负责的案子可能会有关联。”
诺曼这几日为了太阳神诞辰日正训练仪仗队和护卫队，忙得焦头烂额，正准备趁着晨钟未响入睡几分，谁知又收到了如此消息。
他大方接过水壶，悬口饮下些才递回去。随后同克里斯汀讨论起巷内之事，她一并将惨状告知，并将现有的线索连起，应是有辱杀和谋杀两起。
最令人在意的是案发地点，跟博赫丹事件的地点一模一样。
四具遗体从巷内裹出放置在巷外，巷内留三四人调查记录。诺曼走到0的遗体前，掀开面上的麻布，认出那脸确实是本人无误。
“我的副官私下调查，说0与这三名服役者皆有……那种关系，但0是被迫的一方，”克里斯汀也朝0那儿看去，虽面部被划伤，但确实与之前她见到的少年一模一样，“看巷内打斗的情况，像是0挣扎一番无果，最后被……”她着实说不下去。这类型的案子她也并非没有见过，但如此惨状却是鲜少有的。
诺曼盖上那麻布，“还记得之前我与你通信说的事吗？”
克里斯汀点点头，“检查过，确实有黑市的手法。”
0失踪这么久才被找到，这中途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通过交界区巡防和骑士的眼睛来到这里呢？
以及，怎的这么巧能碰上这三人作案？
忽的诺曼像是想起些什么，绕了两步走到遗体的右侧，将那麻布掀起一角，将那人的手臂翻了个面。
他确认了那右手腕下的波浪纹身，确实是0本人。
克里斯汀也走来看去：“这纹的是……？”
诺曼：“他说之前手腕上受了伤，纹着掩盖伤口的。”
说着，诺曼的指腹摩挲在那纹上，细看确实能见着几许细微的伤痕。
而后又喃喃，“怎的就正巧抓到了这种情形，不得不把这四人都杀了……”
克里斯汀见他将麻布重新盖上，同他一起站立起身。
“我已安排副官带小队去交界区的过关道和骑士院了，有线索我会同步给你。”
诺曼应了一声，“对外先不要伸张，等诞辰日后看看情况”。几滴雨水落在头顶，他伸出手掌探了探，雨珠融在了手套里。
真不是个好天气。
又是一人御马前来。
福斯特翻身下马，见克里斯汀在场，先一步行礼道：“女神保佑您……”
克里斯汀挥手示意免礼，便听到福斯特转身向诺曼：“向荣光致敬。”
诺曼应了一声，又见福斯特眼色向克里斯汀，便说：“无碍，直说便是。”
“是，您让我查的事情已有结果，”福斯特顿了顿，面上严肃，“那座楼内的暗道确实被开启过，属下跟随着痕迹一路寻去，终点确实在外政医疗楼附近。”
克里斯汀当下问道：“哪座楼？”
福斯特看了诺曼一眼，诺曼点头，他才道：“南区服役楼。”
乌云密布，已是有徐徐露雨。
克里斯汀思索半刻，蓦然看向诺曼，“那服役楼的秘闻是真的……？！”
诺曼指抵唇边，示意克里斯汀保守秘密，随后让福斯特继续。
“属下找到了那日记录打卡的骑士，说是那日邮差来过，给0送了信，”福斯特从内袋里拿出一张折成方片的薄纸，“这是后来0房内搜到的，这几日还未来得及给您。”
诺曼带着二人来到房檐下，展开那信。
上面只有四个字。
找到你了。
乌云忽的透出光来，吓得克里斯汀下意识去捂耳朵，却发现雷声迟迟未到。
雨滴飘到薄纸上，已然干燥的墨也被迫散开。
想来，0是被这四个字威胁了。
福斯特见无人打断，他便继续道：“以及收到举报，说0要去给0报仇。”
“谁的举报？”
“服役编号，0。”
“此人除了曾被0欺凌外，还被0、0欺辱过，还承认0教唆0……”
福斯特放置在心脏处的手一紧，面上一副为难的表情。
诺曼看出福斯特的不安，安慰似得拍了拍福斯特的肩膀。
“继续。”
“教唆他……强……侵犯0。”
那迟到的雷声，终是响彻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