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
我起床后发现母亲一直在妹妹的房间里。
刚开始,我还以为母亲是在收拾房间,也没太在意。
一个小时过去了,母亲还是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我心里觉得奇怪,便走进去看看。
一进去,只见衣柜里妹妹的衣服全部都被堆在了床上。
母亲一个人坐在床边,默默地叠着衣服。
她叠一会儿,就会呆呆地看上一会儿,眼神里满是不舍和牵挂。
我走进房间,站在母亲身边,轻声问道:
“妈,你把林林的衣服拿出来干啥?”
母亲抬手抹了一把泪,说道:“娃都给人家了,成了别人家的人了,我把衣服收拾好,让她回门的时候拿走。”
我劝母亲:“妈,你就别操心了,以后让林林自己慢慢收拾,你别管了。”
母亲摇摇头说:“我给收拾好,娃来拿的时候就方便了。”
我听了,也不再劝母亲。
从房间出来之后,看到小姑姑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她听到了我和母亲的谈话,放下手中的衣服,对我说:
“我给你讲个老辈传下来的故事吧。
“以前,有个出嫁的女子,她妈去世得早。结婚后,以前当姑娘时穿戴的东西都没拿。结婚一个月后,婆家看到媳妇到现在还没有把以前用的、穿的拿过来,就怀疑这个媳妇不诚心跟他们过日子,迟早会走,于是就催促媳妇回娘家拿自己的东西。当女子回家拿东西的时候,她嫂子看见了,就说:‘刚过门就想着从娘家拿东西,你真是吃里扒外。’在嫂子的一番羞辱下,女子没有拿一样东西就回婆家了。回去以后,又被婆家一顿数落。后来,女子被两家逼得没办法,就上吊了。”
说完,姑姑看着我问道:“你明白了吗?这时候你妹妹是最为难的时候,虽然现在社会不同了,但是你妈的做法是对的。”
一旁的娟听完姑姑讲的故事以后,也默默地走进了林林的房间,加入母亲一起收拾衣服去了。
姑姑见状,舌头一吐,有些不安地说:“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我笑着宽慰姑姑:“姑姑,我家不存在这些讲究,有啥您就放心大胆的说。”
和姑姑说完话后,我就走出院子,想到羊场里看看,
路过一家人,就在我们家房屋的斜对面。
前院有三间土坯房,后院有一眼看上去黑漆漆的窑洞,还有一院子的杂树杂草,显得杂乱无章。
在我的记忆里,男主人是个高个子,长着一张驴脸,肤色又黑又瘦,是个脾气倔强的老头。
他的手里总是提着个旱烟锅子,走到哪儿,就在哪儿圪蹴下来。
从烟袋里捏出一小撮烟丝,划根火柴,点上一锅子烟。
他斜靠在墙角,沐浴着阳光,慢悠悠地抽吸着。
几只麻雀站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叽叽喳喳地聊着闲话。
有人牵着大黑狗远远地看见他,热情地和他搭腔:“叔,这会消闲啦!”
他挑着眉毛,斜着眼回话:“不显你能看见我?”
噎得问话的人一愣一愣的,仿佛自己问错了话似的。
气得那只大黑狗瞪圆了眼睛,呲着牙,一副凶狠狠要帮主人报仇的模样。
他倒像个没事人似的,沉醉在阳光里,那模样看起来十分享受。
记忆里的女主人是中等个子,留着短头发,有着深深的眼窝,同样也是又黑又瘦的。
她时常穿着深蓝色的偏襟上衣,黑色的裤脚口总是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利利落落的,一副随时准备起跑的姿态。
她的表情总是冷冰冰的,就连目光也是如此,她很少露出笑容,也很少与人说话。
每天午饭后,她总是盘腿坐在自家门口的那块大青石上,腰杆挺得直直的,手里永远有着干不完的针线活。
他们可是明媒正娶的夫妻。
但给人的感觉,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人好好说过话,哪怕是一次充满温情的对视眼神,都不曾有过,绝对没有。
她住在前院的土坯房里,他住在后院的黑窑洞里。
平日里,就像井水不犯河水一样,各过各的。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将近 50 年啊,整整半个世纪。
她为他生育了 5 个子女,给他做了一辈子的饭,洗了一辈子的衣,替他操了一辈子的心。
可是谁能想到,活着活着,竟然活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负责他的一日三餐,但从来不和他同桌吃饭。
饭做熟了,要么他先吃,要么她先吃,不管谁先吃,都会给对方留着。
洗衣服的时候,要么给他单独洗,要么给她单独洗,两个人的衣服从不浸进同一个水盆里,然而却晾在了同一根晒绳上。
听说到了古稀之年的时候,儿女们实在看不下去他们这样的相处模式。
就让他去了老大家,她去了老二家,想着距离产生美嘛。
然而,分开的几年时间里,两个人谁也不关心谁,谁也不问候谁。
那年,他去世了,患的是肝癌。没几年,她也患了病,听说是乳腺癌。
即将去世的那天晚上,月亮冷冷清清地挂在窗户外,毫无温度地看着她。她蜷着身子躺在土炕上,一群子女围在她的身边。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仿佛在回望自己漫长的一生。
最后,她的眼角缓缓滚出两颗眼泪,艰难地说道:“妈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把我和他葬在一起。”
孩子们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说这话时,她孱弱的目光里泄露出凌厉的、咬牙切齿的恨。
这恨,仿佛夹着锋利的刀片,无情地凌迟着每个儿女的心。
他们深知,母亲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苦,太多的难,母亲的倔强,母亲所承受的一切一切的不容易。
然而,第二天,唢呐声此起彼伏,人声喧闹嘈杂,一群儿女扶着棺木号啕大哭,一路把她送到南坡的柿树下。
最终,她和他还是被合葬在了同一处墓穴里。
人的一辈子真是难以预料啊,有的人一辈子打打闹闹,争吵不休,但是却从来没有分开过。
不知道人一辈子争什么呢,跟家人争,争赢了,亲情没了。
跟爱人争,争赢了,没有了感情。
跟朋友争,争赢了,情义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