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尚书台,刑部衙门。
刑部侍郎郎昭面色阴沉,捏着密报的指节已然泛白却丝毫没有察觉。
呆坐了很久,他再次逐字逐句阅读密报上的内容,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老眼昏花,密报上写的确实是紧急撤离命令。
泛白的双鬓不停滴落冷汗。
他豁然起身,在屋内踱步。
老子只是提供了资金支持,老子可是金主。
而你们却瞒着金主去招惹锦衣卫,好死不死还是在长安招惹锦衣卫,现在捅了天大的篓子,却要老子放弃拥有的一切去投北?
呵呵,你们他妈的还挺贴心啊!
你知道老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多大代价吗?
郎昭越想越不忿,恨不得将那群擅作主张的蠢货们碎尸万段。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惊得郎昭打了个激灵,他猛然看向门的的方向,目光凶狠,“谁?”他沉声喝问。
“郎侍郎,王尚书通知要开刑部会议,请您现在就过去。”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刑部尚书王宗的秘书郎。
郎昭松了一口气,他缓了缓情绪,“知道了,吴秘书郎,我随后就到!”
朗昭侧耳倾听,确定吴秘书郎已经走远,才从怀里掏出那份密报,思考片刻,快步走到熏炉前将其点燃。
橘黄色的火苗迅速吞噬着纸张,直到快要烧到手指,朗昭才甩手将灰烬丢进熏炉内,凝视着直到确定密报完全烧尽,他才整理了一番仪容,打开门前往刑部大堂。
屋内平静了很久,忽地墙角处浮现一道人影。人影径直走到熏炉前,他的指尖在灰烬内绕动,破碎的灰烬跟随其指尖起舞,舞动中从混乱归于秩序。
灰烬先是凝聚成原本密报的大小和形状,随即伴随着火焰流转,焦黑的底色开始褪却,显现出密报原本的模样。
人影抖动着密报揣进怀里,又自办公桌上抽出一张同样大小的白纸,点燃之后丢进熏炉之中。白纸完全烧成灰烬,人影也不见行踪……
一路上,不时有官吏问候,朗昭只敷衍点头,他敏锐地感受到官吏们眼神中的异样,以及在自己走远之后的窃窃私语。
朗昭内心的不安愈发严重,他猜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尚不知晓的事情,且必然与那锦衣卫灞河疗养院相关。
怀着惴惴不安,朗昭抬脚迈入刑部大堂,发现其余几位侍郎已然到齐,他挤出一丝笑意,打完招呼落座,却全然没有与几位同僚交流的心思。
他低着头,却清晰感受其他人略带审视的目光。
不一会儿,门外出现刑部尚书王宗的说话声,侍郎们纷纷起身,朗昭反应慢了一拍,起身之后不安愈发强烈。
“坐吧!”内阁资政兼刑部尚书王宗面色如常,如往常一般招呼大家入座。
朗昭没从王宗表情里看出任何端倪,微微松了一口气。
刑部会议有既定流程,前面诸如人事调整等等部分,朗昭皆心不在焉,待王宗提及锦衣卫和灞河疗养院等字眼时,郎昭立时警觉起来。
“锦衣卫灞河疗养院发生的惨案影响恶劣,相国府很重视,相国更是亲自过问。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坐镇灞河疗养院,锦衣卫的两位指挥同知率队将长安城搅得天翻地覆。事态相当严重,我们刑部不能没有表示!”
王宗定调,刑部巡检司侍郎立马表态要协助锦衣卫捉拿凶手,并借机进行一波针对长安城地痞流氓和城狐社鼠的大清理。
其他侍郎亦表态支持。
朗昭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精神高度紧张,同僚的话在耳中变得飘忽不定。
“郎侍郎?郎昭!”
顶头上司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朗昭打了个激灵,彻底回过神来。却见尚书王宗正蹙眉凝视着自己,其他侍郎也尽都看向自己,目光晦暗。
“是,王尚书,我全力支持巡检司开展大清理。”
见顶头上司终于移开目光,进入下一项流程,朗昭松了一口气,好险糊弄过去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背后冰凉,原来竟是冷汗汗湿了后背。
后面冗长的会议流程简直是度日如年。
就在会议终于接近尾声时,忽然有不对付的侍郎将话题再次引向了灞河疗养院。
朗昭一怔,心脏狂跳起来。
“王尚书,各位侍郎,近日有传言,这灞河疗养院幕后真凶身份相当特殊,有皇室成员,有太岁神道大神官,也涉及到咱刑部某位侍郎。
我分管舆论,在如今这个敏感关头,我请求尚书明确是否需要这位侍郎尽快出面澄清?”
为何要澄清?自然是要维护刑部颜面了,不过我的颜面要如何维护呢?我也被蒙在鼓里,我也是受害者啊!不对……
传言?什么传言?
朗昭立即意识到事态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无暇关注舆论动向,自己似乎已然丧失了主动权。
“澄清自是有必要的,我不信我们刑部会牵涉其中。”王宗的回应让在座侍郎纷纷变色。
前半句几乎要将郎侍郎打入深渊,后半句却硬是拉着整个刑部为郎侍郎托底!
呵呵,不愧是原尚书左仆射铭的得意门生,这尚书仆射的庇护着实令人羡慕啊。
“既然如此,那么需要……”分管舆论的侍郎话至此处,又看向了尚书王宗。
王宗看向郎昭,期望正主主动站出来。然而自己一向看重的郎侍郎此刻居然如同木头一般呆坐不动。
王宗心里一突,立即意识到不妙,这传言的可信度究竟有多少呢?但一方面自己已然定调,一方面朗昭背景深厚,只能硬着头皮保下去了。
“郎昭!”王宗提高了声量。
“在的,王尚书!”
仿佛如梦初醒的模样让王宗心里一沉,传言可信度立即提高了几分,一股怒意骤然萌发。
“朗昭,你究竟有没有牵涉?”
突然的厉声质问让朗昭应激起身,慌忙摆手,“尚书,我没有啊,此事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
这朗昭哪里还有一点往日沉着冷静的模样?坏了!
传言可信度直接拉满,王宗心思百转,立即做出了弃车保帅的决定,无论是谁都不能影响刑部的名声和自己的仕途。
“朗昭,鉴于当前对你和对刑部极为不利的负面舆论,你暂且停职回家休息些时日”,王宗果决当众宣布,停职一位侍郎是要经尚书令本人同意的,不过此刻也只能先斩后奏了,想了想他又道:“不过你别太过忧心,我以及刑部一定会竭尽全力还你清白!”
这是在留余地。
“郎侍郎我等必定会竭尽全力还你清白!”众侍郎无论真心还是假意皆表示支持,面上定然是要做到位的。
朗昭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官署的,他关上门坐在大椅上发呆。良久他豁然起身,疾步走到熏炉前,炉内的灰烬还是原本的模样,他不疑有他伸手抓起灰烬不断揉搓着。
撤离的念头已经出现,就如同藤蔓疯狂生长……
下午,刑部衙门的氛围因为一则通过尚书令批准的告示突然激荡起来。
暂停刑部左侍郎朗昭一切职务!
底层官吏异常亢奋,他们不敢多言,但每每彼此对视时都会心跳加速、呈现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几位侍郎难掩兴奋,但要面上却都装出一副惋惜兼忧心的模样。
下午三点,全员黑色锦衣卫制服的金生水和陆粱带队出现在刑部衙门门口,气势汹汹犹如野狗出笼。
暗线率先显效,他们是来拿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