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余得先用清油渗透在锁子里,然后把钥匙插进材料库房锁子,他轻轻用手拧钥匙,只听轻微“咔嚓”一声,锁子打开了。
刘世雨眼前一亮,他看到材料库房乱七八糟,铁锹、洋镐胡乱堆砌在一起。
墙角的水泥袋子码了两摞,已结成硬块,破碎的水泥洒了一地。
杂物、纸箱、木板子、横亘在地上,纸箱里老鼠山下乱窜。
应急材料库房,是水管站储藏备用物资的,一旦发生洪水,就要第一时间投入抗洪救灾。
这些不起眼的角落,决定大坝水管站的品味。
这候急匆匆跑来一个中年女人,她体型臃肿,矮矮的身材,穿一件紫色呢子大衣,腰挎一件棕色牛皮包。
她由于身材太矮,牛皮包坠在硕大屁股上,如二块圆滑的青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芨芨草,杂乱无章,簇拥在她后面。
她戴着一副白色的眼镜,眼镜框镶嵌着金丝边,让人觉得有点神秘莫测。
大坝水管站好多人,没有见过这个妇女,还是会计赵雷见多识广,
这妇女只领工资,不上班,可谓是夫荣妻贵,嫁了一个好丈夫,对外,穷山复海不能限,对内,无坚不入,锐兵精甲不能御。
他造工资,知道是保管员谭小莉,大概就是这个妇女,他打了一声招呼:“谭姐回来上班了。”
“这就是我们新任命的刘站长。”赵雷指着一个脸色黝黑,身板周正的小伙子,给谭小莉介绍。
谭小莉眼角上扬,她用透视镜的眼光,瞧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他打量刘世雨有什么来头。
刘世雨还是控制着情绪,不要发怒,天理昭昭人心灼灼,应急材料库房居然这样,就是农村的柴草房,比这材料库房有秩序,他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你管的材料库房,领工资的时候脸红吗?”
刘世雨走进库房,墙上木框子落满了灰尘,他隐约看到《应急库房管理制度》,粗略的看了一下内容:“应急物资仓库应保持整洁、有序,物资分类存放,标签清晰,便于查找。”
“应急物资仓库应定期进行清点,确保物资数量准确,账实相符。”
“应急物资仓库应建立健全应急物资登记、领用、报废等管理制度。”
……
谭小莉侧着身轻轻地靠在材料库房门边,这时水管员张宽也走到材料库房,翻腾出五把铁锹,一股灰尘弥漫在材料库房周围。
谭小莉赶紧从棕色的牛皮包里找防尘口罩,翻了一个遍,只从牛皮包里,撕了一块卫生纸,用纸掩住鼻子。
她眼泪“唰唰唰”的如瀑布流下来,像一个受了冤屈无处诉说,背负灾难的嫦娥姐姐,她嘴里喃喃的说:“这破地方谁愿意来。”
水管站顿时受了莫大的委屈,就像一个女孩被流氓无辜猥亵,流氓还说:“你靠我干什么?”
大坝水管站是事业单位,一个人生来具有的,却是另一些人望眼欲穿,苦苦追求的。
西河县城有几百双眼睛,渴望谋求一份稳定的工作。
得到水管站材料保管员岗位,那是怎样的一个妄想?
谭小莉不敢再说话,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待在家里,又占着材料保管员的名额,上不了台面,世上亘古所未有,历朝历代都是鄙夷不屑的,所谓吃空饷。
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的职责所在,谭小莉也是一个聪慧的女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怕官,只怕管。
你能把我怎么样?还能把我开除了,蛰伏一段时间,风头过去就好了,谭小莉止住了眼泪,她也加入了菜园除草的队伍。
刘世雨也是一个劳动的好把式,杂草生命力是顽强的,亿万年的进化,小草虽小,但是却拥有大地,这菜园本身就是小草扎根的地方,现在当做大坝水管站菜园,稍不留神小草的根扎在菜园里,互相缠绕在一起。
刘世雨一铁锹铲下去,土地松软了,谭小莉揪住杂草,她认得那是冰草,“刘站长冰草的根,扎得很深,铁锹铲的深一点。”
人都有两面性,此时的谭小莉是一名敬业的好员工。
刘世雨一铁锹铲下去,松软的土地已结了硬块,他看着眼前的谭小莉脚踩着高跟鞋,芊芊玉手沾满蒲公英的汁液,手上斑斑点点,紫色的呢子大衣下边沾满了泥土。
谭小莉低头不敢看刘世雨,她近视眼镜上下移动,左手扶眼镜镜框边,也沾满了浑浊的污垢。
谭小莉取下眼镜,用呢子大衣,衣袖擦了擦,抬头看了看刘世雨,一个浑浊的身影在动。
她又带上眼镜,一个脸色坳黑的年轻小伙子,挥舞着铁锹,脸上渗着丝丝密密的汗珠。
她又看看旁边的人,会计赵雷除草、水管员张宽培土、管理员余得先平整洋芋沟垄·······
昔日的不闻不问,一夜之间就成为种田的行家里手。
谭小莉的穿戴,不是一个劳动的女人。
刘世雨没有说话,他知道大坝水管站的员工娇气,说多了让他们烦,嫌弃你。
他履行职责,对他们而言就是套在头上的紧箍咒,他们还是草原上吃草的野马,套车驾驭凡事得讲究一个分寸,
对他们既不能纵容娇惯,也不能过分劳累,要劳逸结合。他已是大坝水管站长,就要真的管理他们,不能退缩。
他是水管站长,应该提出问题,大坝水管站现在怎么办?接下来做什么?
刘世雨一边铲草,一边思考,水管站员工存在暂时的惰性。
每个人都会把工作干好,受到村民的尊重。
曾经的懒惰、占小便宜那是大环境造就,以后将不存在。
夸奖一些员工潜在的好品质,责任和担当,终有一天会成为大坝水管站核心意识。
刘世雨抬头,他望望菜园,黄色的蒲公英、肉色的车前草、蓬勃的灰条、缠绕的菟丝子、一丛丛野燕麦……
这里曾经是祁连山草原,有一些特有的杂草,芒草、棒头草、观鹅草,甚至还有狼毒花····
杂草已连根清除,在这片黑色的土地上,只有柔软洋芋秧稀稀疏疏扎根在泥土里。
水管站员工都逃不过泥土的滋养,洋芋开花赛牡丹,洋芋扎根在西河县村民的心中。
这片淳厚的土地,适合洋芋生长,稀疏的洋芋叶片下,吐出白色的几朵小花,木黄色的花蕊镶嵌在白色花朵中间,几朵娇羞的洋芋花藏在杂草之中。
大坝水管站没人欣赏洋芋花的妩媚,只有经过劳动的锤炼,才会领略洋芋花的娇艳。
院落有了洋芋花,在秋天,菜园下一定会潜藏着,硕大的土豆。
啪,啪,又是二声清脆的鞭梢响,水管站副业队羊倌老孟牧羊归来,他就喜欢在水管站院子里,挥两下羊鞭子。
他看到菜园里只剩下稀疏的洋芋秧,菜园的杂草已无踪无影,他也想露一手牧羊人的绝技。
一鞭子下去,柔软细长鞭梢子剜去一朵洋芋花,洋芋花跌落在黑色的泥土地上,老孟轻轻地踩在松软的泥土上,用粗糙的手心,捧着那颗蓝茵茵的洋芋花,他又把洋芋花插在洋芋秧上,蓝茵茵洋芋花跌落在地上。
院子里的人听到牧羊人老孟喊叫着:“刘站长,院子里的草不能拔,草干水枯,寒冬腊月后下大雪,我还得指望院子的草喂羊呢?”
大坝村有一个光棍老汉范子忠,他悠闲晃荡,此人有唱宝卷的绝活。
农闲时节,在夏日的柳树下,冬天的热炕上,村民会聚在一起,听范子忠唱宝卷。
河西宝卷,是一种讲唱文学,每当曾经的水管站长郭成奎和水管员吃羊肉,喝青稞酒,雅兴正浓,也会找来范子忠念宝卷。
今天范子忠以为大坝水管站又在吃肉喝酒,他探进来,也想抿一口酒,讨点羊肉吃。
他眼睛瞅着,稀疏的洋芋地,已被杂草解救出来出来,他嘴里语无伦次说:“牛、吹牛,水管站变天了。”
天上有个龙王爷,人间有个大坝站,站长是个刘黑娃。
嘴角长胡子,刮胡子没有抹石灰,不白吃羯羊。
不贪财,公平放水, 修下福禄对山海, 积下子孙永长寿。
天留甘露人留名, 人留子孙草留根。
天留甘露生万物, 黑娃公平放水度村民。
一群看热闹的村民不知其意,光棍老汉哈哈大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牛,太阳不可能从西边出来,所以是吹牛。”
牛与吹牛之间隔着一条渠道的宽度,光棍老汉范子忠胡言乱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乎?”
范子忠念得宝卷语无伦次,村民一声叹息,光棍老汉范子也老糊涂了,宝卷传承后继乏人啊。
遵从规则和秩序是文明社会的一种基本要求,如果一个人能够遵从规则和秩序,在混浊的社会,对他生活毫无帮助,他还依然坚持,这样的人,就是一种美德。
给予大坝水管站长刘世雨扭转乾坤的时间并不多,油菜的成熟要经过 苗期、蕾薹期、开花期、角果成熟期。
大坝村水源短缺,油菜灌溉四轮水缩减为三轮水。
油菜三轮灌溉水正好夹杂在开花期与角果成熟期,一部分油菜花瓣凋零,一部分油菜结果,这时大坝村油菜才能适龄浇灌。
七月是油菜花开花拔节的季节,黄色的花海将要凋零,此时油菜花从羞涩的少女,变成了孕育生命的孕妇。
自然万物生命的孕育是一样的,油菜花每一枚花蕊,孕育每一粒果实,千百万油菜花蕊,也同我们孕育生命。
每一株长在田埂上的油菜花,菜籽油是油菜回馈村民的一种方式。
而村民也能体会劳作的艰辛,在油菜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在油菜花海中,把孕育万物的生命之水,引入田间地头。
自然万物的生存都来自太阳的光辉,太阳是万物的父亲,地球是万物的母亲,照耀在地球的阳光,给予地球能量。
将海洋的水,变成孕育生命的水精虫,上升到空气中,地球母亲的重力宫殿,让水精虫变成雨滴。
地球母亲又把雨滴洒向大地,雨滴是地球母亲的孩子,奔跑着,欢呼的流向低处。
大地母亲控制大自然孩子的原始动力,让水流向孩子开凿的沟渠,去寻找文明的存在方式。
河西走廊农业,有着悠久的灌溉史,大坝村村民是一小段沟渠的使用者。
村民用沟渠把冷龙岭雪水,引到油菜地里,要经过很多工序。
春去秋来,油菜花结果,用清香的菜籽油回馈着村民。
刘世雨是大坝水管站渠道维护者、拥有者之中的一个小头目,所以他就有了权利。
水管站长刘世雨,在西河县干部中没有级别,西河县还有很多人影响他。
他不因恶劣的环境就放弃努力,而不做决定。
刘世雨上任一个星期以来,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属下,除水管员张宽、会计赵雷、管理员余得先熟悉的面孔外,还有十二个人。
那个穿高跟鞋在菜园锄草的谭小莉,并不是田螺姑娘下凡义务劳动。
她是拿着薪水的,有编制的水管站的库管兼出纳,常年待在家里。
除水管员张宽外,还有七名护渠工。
平时是护渠工,忙时就是水费收费员。
发洪水又是渠道抢修工。
严格的说张宽也是一名护渠工,各村有各村的灌溉系统,他是管理输水渠道,握有升降摇把,开闸或关闭闸门的那个人,村民习惯叫他水管员。
别以为水管员只是一个在水闸上,摇摇升降摇把,农渠闸板上升或下落,然后就是吃羯羊,喝酒的休闲工作。
基层工作太难做了,一不留神,就成为用水双方攻击的焦点,给村民放水多时,那种谄媚的眼神。
放水少时,又是一副嘴脸,村民带头刁难,个别村民一哄而上,会把水管员丢在水渠里,轻则被渠道水流碰伤,呛几口水,重则有生命之忧。
前任站长郭成奎放任自流,他也有言不由衷难言之隐,水管站干活的就那么几个人,结构性缺员让大坝水管站没有人。
按照定员定编,大坝站人员是充足的,但干活的就那么几个人。
而大坝水管站渠道维护实际难度又远远大于工作难度,让他们遵从一种规则和秩序,不解决生活问题,工作无法做,有人愤愤不平,眼神盯着刘世雨,也有人开始发难:“刘站长只有张宽到大坝村能吃上羊肉,我们连一口水都喝不上,口渴了,只有喝渠道的脏水。”
“刘站长,到大坝村,我们在谁家吃饭。”
水管员张宽也站起来,他一脸委屈,眼泪婆娑的说;“我吃村民的羊肉,羊肉好吃难下咽。”
说着就撩起衣服,他被村民丢在水渠里,肋骨断裂,还有被农渠石头擦伤的皮肤留下的瘢痕。
“刘站长你可为我主持公道啊,我去年被大坝村三社蒋双,把我丢在二坝河渠道里,没人给我主持公道,上月吃了一口羊肉我就罪不容诛,可我的肋骨也断了二根·····
张宽委屈的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