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有两只眼睛在闪动。
郭大悟藏身在一个旁人看起来匪夷所思的地方,观察着目标社区的内外动静。
近日,他发觉自己遍体筋脉、血管、以及肌肉又产生了新的妙用——力量增强还在其次——整个身躯竟渐渐变得可以任意伸缩扭曲!
每当他自行控制四肢长短时,变化幅度可达三寸以上。此外,他还能够旋转关节,把原本高大的身躯缩入极狭小的空间之内。
只可惜骨骼的长度、形状无法改变,才限制了他进一步施展“神通”。
远处“湖风别院”的大门旁,偶有车辆出入。郭大悟虽然对这类东西知之甚少,但还是能看得出,来来往往,尽是些名贵豪车。
子时将尽,四下里只余虫鸣蛙叫。
郭大悟自藏身处出来,活动活动手脚,寻了一个监控死角,腾空掠入五米高墙之内。
尚未靠近三号墅,他便看见第一层透出的灯光,不由得心头一喜。
楼下庭院中,花园、草坪、露台、游泳池俱全。数间车库连成一排,门口歪歪斜斜停放着一台灰色大轿车。
半个多时辰前,郭大悟曾看见这辆车驶入了“湖风别院”。其品牌名称好像叫作什么什么“鹤”……
“云中鹤?不对,不对。八只鹤?”他胡思乱想着,“早点进来就好了,白白浪费掉一个小时……”
避开院子前后两个摄像探头,他发现三楼侧面有个窗户半开半关,足尖一点墙壁,左手食中二指已攀住窗台。
轻轻抬起纱窗,无声无息地潜入室内。落脚处昏黑如墨染,但郭大悟双目视夜如昼。
他此刻正处于一间极宽阔豪华的浴室内部。周围布满白玉浮雕,当中有个巨型澡盆,圆中带方,几乎快要赶上一张拳台大小。
楼下有人在闲聊,只是听不清楚谈话内容——郭大悟耳力还算强劲,但远远比不上关动。
推开浴室门,整个三楼的七、八间房屋全都熄着灯。
脚步踩在厚厚的驼绒地毯上毫无声息。他悄悄靠近楼梯,见第二层同样毫无动静。
两个男人轻浮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都说男靠吃、女靠睡。整天混在夜场里的女人,皮肤早就熬坏了。一旦擦掉粉,能把人吓死!起码今晚这个还年轻些,暂时没有变成乌眼婆娘。”
“以墨哥儿的身材相貌,什么样的找不到?随便开辆布加迪、法拉利、迈巴赫,街边一站,大把女人往上面扑。”
“都什么年代了,招摇过市,怕本地监管者盯不上你吗?”
“那就再去大学里认识几个呗,要不就高中……”
“快省省吧!跟学生们“谈恋爱”,难免拉扯不清,留下诸多手尾。前年不小心搞出的那档乱子,费了多大劲儿才摆平?你最好别提这种事情,让墨哥儿听见,只怕又得生气。”
“听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有些麻烦……想来想去,还是黑蛇老兄神通广大——我真不敢相信,他前些日子居然栽了……”
“少见多怪!你没事儿的时候,也用电脑登录“天机网”和“搜仙网”瞧瞧去,这天下间、江湖中,高手多的是。据说有人会使飞剑,还有人敢睡猫妖……”
“猫妖算什么?若敢睡猪妖,我才服他!”
——“哦,那辆车原来叫作迈八鹤……”
郭大悟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自二楼廊道径直跃下——
楼梯左侧会客厅的西式壁炉旁,两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衣着一灰一白,见有人从天而降,慌忙从扶手椅上起身,同时把手伸向胁间。
但他们没机会掏出枪!
右掌中“灭灵棒”刺穿那灰衣保镖的咽喉——郭大悟借收势横移,反摆左拳,将另一人劈面击晕。
他今天戴了双厚厚的手套,又存心留活口,这才没把对方当场打死。
闪电般在楼下搜寻了两遍,未能发现沙小墨,郭大悟心头一沉……
正想俯身去把昏迷中的白衣人弄醒问话——“咔哒”,灯光突然熄灭,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急风乍起!
——有人想利用光感的明暗变化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却未曾料到,郭大悟双目十分特别,根本不会受到外界干扰。
——而他的动作比眼睛更快!纵身斜飞,刚好躲过一波来袭的暗器。
牛毛状细针,密密麻麻插在精美的织纹墙布,以及奶油色的阿拉伯风格桌椅上,发出“嘶嘶”微鸣,转眼间消融不见,只留下被蚀出的点点黑色孔洞。
被郭大悟打晕的那个白衣服保镖,虽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却也“无辜”捱了几针——昏厥中,他微微抽动两下,随即一命呜呼……
来者出现在楼梯另一侧饭厅的门口。戴了个异常精致的微型夜视仪,左边嘴角上挑,正是照片上的沙小墨。
见他手段狠毒,郭大悟心生怒气。本想将其一棒封喉,转念一想,还需得留个活口,便又暂时停住了动作。
黑暗中,对方双手握持一把雪亮的武士刀,拟刀正眼,摆出个剑道的中段式,滑步向前。
难道此人师出东瀛?
郭大悟有意试他套路,任其斜劈横扫、上撩下斩,一连抢攻数刀,自己只是闪躲。
锋芒流转,这几下子虽只是普通招式,耍起来倒也虎虎生风,难寻破绽。如此一个官宦家庭出身的纨绔,居然肯下苦功习武,让他有些意外。
可惜,动作实在太慢了!
侧步一跃,郭大悟出现在沙小墨背后,直立掌缘,轻轻砍上他后颈——竟击了个空!
“咦?”
“叮!”
一招失手,立即就有刀光从斜刺里砍出,迫得郭大悟用“灭灵棒”抵挡。
“这是什么身法?瞬间移动吗?”他不禁暗暗吃惊,开始凝神应付——翻腕在对手的刀脊上用力一击,将其虎口震裂,登时掷刀于地!
这一下子,也让沙小墨刹那间清醒——自己这点儿微末功夫,比起人家可谓天差地远!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他抬手又射出一蓬毒针,身影在一阵雾气中消失,然后蓦地出现在大门旁。
郭大悟向后跳跃,接连变换两个动作,躲过了暗器。眼中已经看得分明,对方这种“身法”,近乎于“遁术”和“移形换影”之类的秘技,而并非单只是武学轻功。
沙小墨背后另有高人啊!他如是想——然后顺手掷出“灭灵棒”……
“咔。”
前厅的水晶灯亮了。
正要破门逃走的沙小墨眼前一亮——大亮——亮到目盲——亮得他一下子失去了五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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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从未使用过的厨房里,各种专业级设备光洁如新。
巨大的六开冰箱背后,是一间暗室——方才沙小超墨急于除掉闯入他地盘的不速之客,还没来得及将其关闭。
真相就在眼前。郭大悟却挨个拽起了冰箱门。不出他所料,其中一个冷藏室里,满满都是昂贵的进口啤酒。
他一口气连尽三瓶,才觉着爽利。拦腰拎起被打昏的沙小墨走下台阶、进入暗室,眼前景象似曾相识——正是那篇“小作文”《调汞合铅,论窒息感在阴阳双修中的作用》里出现的“实验场地”!
暗室面积超过了一百平方米,带有独立卫生间和浴室。另有一条出口通向地面的车库。
卧室木榻上有个女人。业已身亡。厚厚铅粉,遮不住她临死前拼命挣扎的痛苦表情。
郭大悟十分懊恼,若提早半个小时行动,他或许还能挽救这条生命……
——根本无需刻意搜寻,密室中到处都是沙小墨辛勤研究“阴阳双修”的证据。
一块正在发亮的电子屏幕挂在墙上,分别显示着三号别墅的内外场景。
郭大悟暗道一声“侥幸”。如果沙小墨方才发现他潜入后,不去尝试杀他,而是直接从另一个出口逃走的话,只怕自己又要多费几番手脚。
打开一瓶凉啤酒将沙小墨劈面浇醒,他开门见山,向对方提议道:“不用再自我介绍了。也别打算恐吓或者收买我。我想要的东西,除了你的命,别的你都给不了。”
“咱们今天玩个快问快答的游戏,我问你答。只要答案真实有效、能够令我满意,你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无视了沙小墨怨毒的眼神,郭大悟边说话,边用“灭灵棒”略细的一端不断敲打着他的脑门——好像那里有一个木鱼,敲了之后,可以为自己集攒些功德。
沙小墨也算得上半个江湖人物。他非常清楚,面前这名极其危险的对手正打算激怒他,然后杀了他!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他和他的家族,在世俗里拥有的一切权势、地位、财富,在这一刻已经全然无用!它们诱惑不了对方,更不能使其害怕。自己唯一的希望在于——这位不速之客,直到现在还蒙着面……
沙小墨当然打算活下去,故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评估了他供词的真实性,郭大悟感到九分满意。
“最后一个问题,这些女人是不是你杀的?”
本就无从抵赖的事情,沙小墨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郭大悟笑了:“很好,一个诚实的答案……只可惜,却不是一个能让我满意的答案!”
话音未落,沙小墨左手无名指、右手食指上的两枚戒指中,突然各射出一根金色细针!
双方近在咫尺,这下子已是万无一失!
——但他再次失手——然后双肩几乎同时一凉……
凄厉的呼痛声响起,却丝毫无法穿透密室中完美的隔音设施。为她人准备的地狱,如今成为了自己的坟墓。
两侧的琵琶骨都被刺穿,沙小墨白皙俊俏如妇人的脸上沾染了血迹,扭曲似恶鬼一般。
知道今日再也无法幸免,心中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情感,他发疯地咒骂起来,但换来的只有沉默。
郭大悟那安静如夜星的眼神,让沙小墨突然意识到,他再怎么诅咒谩骂,尽皆徒劳——除了抹去他的存在之外,对方大概毫不在意他所有、所有的“存在”——如同自己从没在意过芸芸众生的存在……
“这不公平!”
绝望中,他居然想起了“公平”!?
或者只是想拉几个狐朋狗友当作陪葬品。
“林冲冲、小李子、还有那个王十蛋!看起来人五人六,衣冠楚楚,哪个不搞女人?该死的王十蛋连男人都搞!你也去杀他们啊!去杀啊!小李子就住旁边九号别墅,我现在带你去杀他都行!”
郭大悟沉吟道:“你问我为什么不杀他们?”
以右手的“灭灵棒”轻轻戳了戳左手掌心,他开始反思自我:“主要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懂得“阴阳双修”的高明师父……或者是因为,我的档次暂时还不够……”
“狗屁档次!他们的档次还不如我——”
嚎叫声戛然而止!
青色的棒尖从沙小墨口中刺入、后脑刺出——
在他大脑停止工作之前,接收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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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沙小墨和他两个保镖的尸首扔在三楼浴室的大浴盆中,用“化尸粉”销去后,再放水冲掉残余的人渣。
有几处血迹难以收拾,只好放任不管。
郭大悟找来一只口袋,耐着心把他们遗留下来的衣物、枪支、沙小墨发射暗器用的几样机关、随身饰品、监控储存设备、甚至几个空酒瓶,统统打包带走。
冰箱里的啤酒口感极好,顺了两瓶留着走路上喝。那把武士刀不似凡品,便也将它系在背后。
惨死于此处的夜店女子,郭大悟并未化去她的遗体——自己已经替她报过了血仇,其余内情真相,就留待后来人另行发掘罢……
短短二十四小时之内,郭大悟已经在“湖风别院”来回过三次。再离开时,可谓轻车熟路。
尽管背了一大袋子杂物,却丝毫影响不到他的行动力。躲过沿途摄像头和巡逻的保安,两分钟后,他已经轻快地走在湖边小路上。
转眼间,又上了山。
两旁岩石嶙峋,树木稀稀疏疏。一低头,只觉得满处光影,忽明忽暗。
抬头看时,却见下弦月初升未久,那细细一弧刀光在云海里铰进铰出,总也不肯被完全遮没。
此情此景之下,郭大悟诗兴大发,低声吟哦道:
“黯云压月月难明,膺中豪气共月升。
但有凌空三尺芒,偏向人间照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