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悲歌士,
相逢剧孟家。
寸心言不尽,
前路日将斜。
——唐.钱起.《逢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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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多年来一直站着“睡觉”、一直练着剑经“睡觉”的郭大悟不同。尽管也能够把入定当做休息,金引每天还是保持着充足的睡眠。
夜半时分,被电话铃声惊醒时,窗外还有雨声嘀嗒。
一睁开眼,他立刻清醒。拿起手机,看到是来自南京的号码,不详的预感霎时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太早打来的电话永远不会报告喜讯——前来接收“红王鼎”的徐远,从京城赶回南京的途中,在接近豫皖两省交界处时失去了踪迹。
协会总部第一时间联系了中原一带的监管者憨和尚。却得知憨师和他的顶门大弟子兼首席执行人李超魁,数日前外出调查某件怪事,已经好几天没有音讯了。
其余弟子虽然有些疑惑,不过一来信赖这二人的高强武艺,料定他们不可能出什么差池。二来,憨大师为人洒脱,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别经年都是常有的事情,故而早已见怪不怪了。
对于各个地方监管者的行事风格,协会总部自然是无权指手画脚。
考虑到“红王鼎”是金引委托处理的特殊物品,依照规矩也打来电话咨询他的意见——是由总会派员调查徐远和“红王鼎”的下落,还是交给金引自行解决——徐远的师父辛览塔教授已经放下手头工作,打算亲自出马。
听闻此言,金引吓了一跳,果断谢绝了总部插手此事的提议。放下手机,点点雨声入耳,他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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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河北唇齿相依,自己和憨和尚师徒素来交情深厚,过从甚密。自然知道这两人的近身技击本领堪称冠绝当世。
起码在结识郭大悟之前,金引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外功搏杀之术,练到如同他们师徒这般高超境地。
憨和尚师徒和徐远先后失去联络,两者之间定有干系。
直觉告诉他——此事非同小可,充满了阴谋和危险的味道。
辛教授道行虽高,却并不适合处理这种杂务。况且他个性疯癫,犹如老顽童一般,来了之后反而会帮倒忙。既然徐远失踪十有八九是因“红王鼎”而起,自己责无旁贷。
京城中的监管事务唯有暂时交给郭大悟代理。虽然他还只是个江湖新人,事到如今,说不得也要赶鸭子上架了。
听着雨声,盘算着心事,就这样熬到东方将白。金引匆匆洗漱完毕,准备赶往办公室联系郭大悟。抓紧时间再和他见上一面,面授机宜之后,自己就要动身前往河南。
走出楼门,雨已经要停了。空气中还飘荡的细细雨丝被风吹乱,如水雾般飞散。
金引竖起外套领子,打算照旧步行前往大东写字楼。
突然间,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迟疑不到半秒钟,转身走向一辆停在旁边的黑色奥迪轿车。这是他留在此处的备用车辆,已经许久未曾开动过。
从怀中掏出钥匙,金引迅速打开车门,发动汽车向院外驶去。
此时,又有一阵风吹过。一张细小的黄色纸片不知从何处飞来,被风卷起,正巧黏在车子湿漉漉的后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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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上车后,金引并未朝大东写字楼的方向前进,反而调转车头疾速向城外驶去。
周末的凌晨,马路上车辆极少。他心中焦急,一路开得飞快,没过多久便来到了京城东侧的大运河畔。沿着河边小路继续向偏远的南边行驶,随处可见一派乡野风貌。
河道内蒹葭丛生,河岸边草木成荫,在蒙蒙雾雨之中混成一片化不开的浓绿。
眼见四野无人,金引在运河畔一处极茂盛的树林旁边停住。刚下车就看到了牢牢黏在后门边的黄色纸条。
冷笑一声,并未理会它。锁好车门,金引使出飞纵功夫,沿着密林边缘朝来路急返。
片刻之后,一辆深蓝色轿车疾驰而至。刚刚隐匿在路边的金引遽然腾跃而出,双掌齐发!这一下全力施为,将正在高速行驶的轿车直直打飞出路基,滚落河道,压倒了大片芦苇。
眼见轿车翻滚未停,一道身影自驾驶室破窗窜出。人还未落地,一把黄色纸片便从他手中撒出,铺头盖脸地朝金引飞去。
定睛一看,竟是几十个用黄纸剪成的小人!长短不过数寸,五官用朱砂勾画俱全,都裁剪成举刀持剑的模样,仿佛活生生的一般,正凌空杀来。
纸人所过之处,芦苇枝叶如同遭到利刃劈斩般四处横飞。更奇特的是,这些纸人似乎还懂得兵法战阵,向着两翼飘散,要对金引实施包围战术。
反手拔起旁边一棵拳头粗细的小柳树,金引对着飞在半空中的纸人一阵扑打。“咔咔嚓嚓”声不绝,转瞬间小树上的枝叶便被这些纸人削剪干净,只余下一根光秃秃的树干。
他挥动树干,将两个纸人打落在泥水之中。其余纸人见状纷纷躲开,扭动着薄薄的纸躯迂回而至,整个场面透着说不出的奇特和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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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出纸人的是一个面孔黝黑到连五官都不太清晰的中年男子,身上斜挎个破旧的帆布包。因为刚从翻滚的轿车中仓皇窜出,一身皱巴巴的衣服更显得凌乱不堪。此刻他面露愠怒,双手连连结印操纵纸人行动,口中亦不停念咒。
金引眼见纸人围攻越来越急,往来不离他的脖颈咽喉之处。于是扔掉树干,催动掌风卷开几个正用纸刀刺向他面部的纸人,回手脱下外套,撒渔网般向纸人最密集的地方罩去。
这一下收获颇丰,竟将大半纸人一举捞住,漏网者寥寥无几。
见金引正要把擒获的纸人包裹严实,黑面男子口中念咒更急,纸人在外套里也如同落网之鱼一般跳跃不止。
本以为以自己修炼多年的“符杀术”锋芒之凌厉,纸人们瞬间就能破衣而出,将他的外套撕成碎片。却不料这一堆纸人在里面左冲右突,居然未能切开分毫。
金引运转“方寸世界”,奋力将还在外套中挣扎的纸人捏作一团。然后吐气开声,劲贯双手,用力一拍,顷刻间把这一团黄纸震成了齑粉。
黑面男如遭重击,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余下的几个纸人无人操控,也轻轻飘落在地。
“天罗衣,天罗衣!”吐血后,他脸孔变得黑里透黄。虽然心中恨极,眼神却不停闪烁,缓缓向河边退去,右手伸向斜挎着的破旧帆布包。
虽然看起来胜券在握,但金引心知这些旁门左道之士向来花样百出,于是一直凝神戒备,不肯贸然而进。
眼见对手步步逼来,黑面男子从包里掏出一张画着鲜红符咒的黄纸,展开后居然是把三尺多长的丧门大剑。看情形似乎要和金引以命相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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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就被打落在河道中的那辆蓝色轿车,车头部分已经大半陷入淤泥。但尾部高高翘起,并未沾染上泥水。
此时车旁忽然起了动静,似乎有条大鱼露出长长的湿滑脊背,悄无声息地朝河岸边游来。
黑面男也同时发难,抖起手中丧门剑横斩金引!虽然只是黄纸裁就,却发出了真刀真剑的啸叫破空声。
金引仿佛脑后有眼,左手挥动外衣挡开斩来的纸剑。右掌并指如刀,向后一劈,刚好击退一只正要偷袭他的“怪物”。
此物足有碗口粗细,体长过丈,竟是条身躯庞大惊人的蜿蜒巨蛇!
再略一注目,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蛇?乃是一根上面布满了符咒,绘成巨蛇模样的粗大绳索。
虽然并非真蛇,但此物只怕比世上任何一种毒蛇巨蟒都更加危险。
一边是伸缩盘旋,伺机而动的“巨蛇”,一边是恼羞成怒,拿着黄纸丧门剑和自己不死不休的黑面男子。金引此刻却灵台清明,他知道战至此时,今天最危险的那个对手依然未曾现身。
大敌当前,他不再留手!
运起十成内力,把自己那件被称为“天罗衣”的驼色外套向外一卷,将正要缠上来的“巨蛇”远远甩开。右手自怀中一掏,随即朝对方打出两道白光。
黑面男连忙挥动纸剑挡住射来的白光,却发现此物居然吸附在了他的剑上,“腾”地一下爆燃起来。
大惊失色间,金引右掌已至!
方才符咒纸人被粉碎,黑面男遭受的反噬已然颇重。现在符剑又被焚毁,再也难以招架闪躲。
金引这一掌含怒而发,用上了全力,登时将他击飞出去十数米远,胸前骨头尽数震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