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司马遹回到了久违的临湘。接近半年的时间里,司马遹先后在江州和荆州用兵,虽然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但大部分粮草都依赖湘州的供给,湘州府库几乎因此一空。
所以,接下来的这个春天,司马遹决定好好休养生息,让湘州百姓不再苦于劳役。
除此之外,司马遹还有一件颇为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让岳刚接替陶侃担任折冲军指挥使。用意和让郭默接任武卫军指挥使一样,是让陶侃回到统帅的身份上,不再直接领兵。
乍一看,这似乎是不信任陶侃,甚至是有提防之意,但司马遹既然有意推动军事改革,那这件事早做比晚做好,他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指挥权和领兵权必须分开。
为此,司马遹不惜先从司马乂身上开刀,既然司马乂的武卫军指挥使都可以剥夺,陶侃的折冲军指挥使为什么不可以?如果能顺利解决折冲军的问题,军事改革便能落到实处了。
况且,以自己对陶侃的了解,他应该能明白司马遹的苦心,或者说不至于心生怨怼。司马遹不想否认自己有拿陶侃立威的意思,但为了长远之计,他只能如此。
为了让军事指挥体系更加规范化,司马遹决定给各州刺史加一个使持节的名义,只有持节才可以调动各军,各军指挥使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是不得擅自行动的。
为了保证持节刺史的个人安全和执行军法的需要,司马遹还允许持节刺史拥有一支不超过五百人的卫队,由持节刺史自行招募或选拔,负责警卫、传令和执行军法。
负责警卫的是两名从事中郎,各领两百五十人,负责传令和执行军法的是司马,还有一名长史协助刺史处理庶务,长史以下还有主簿等文吏,和之前的配置差不多。
这些人便是刺史的僚属,一般情况下都是刺史自行任命,司马遹偶尔也会亲自推荐人选。
三月初,岳刚只带着数十人的参军和随从前往江陵赴任,宣布司马遹的决定。
对此,陶侃没有任何犹豫,马上交出了折冲军,但在私下里,他的儿子陶洪颇为不满道:“父亲,折冲军大部分是您的部曲或者旧部,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夺您的兵权吗?”
“休得胡言!”陶侃正色道:“你没听到岳指挥使所言吗?我是荆州刺史,不止可以节制折冲军,就连骁骑军、中垒军、威远军都归我节制,怎么能叫夺我兵权呢?”
“可是岳指挥使是殿下的心腹,上官指挥使是长沙王的人,父亲指挥得动吗?”
“你太小看殿下了。”陶侃踱着步子道:“你忘了去年底殿下和我说过的军事改革吗?所谓指挥使只有领兵权,战时必须听从持节刺史的号令。殿下既然授予我使持节,如果我指挥不动他们,他们还做得成指挥使吗?殿下是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
“但折冲军毕竟是父亲的私兵,凭什么让岳刚担任指挥使?”陶洪还是不服气道。
“也许以后再也没有私兵这个说法了。”陶侃缓缓道。
“怎么可能?自汉季以来,私兵盛行,若没有私兵,何来的魏晋?”
“呵呵,若没有私兵,何来的魏晋?这句话说得好啊。”陶侃若有所思道:“我问你,自汉季以来,天下四分五裂,神器更迭频繁,魏晋更是内乱不断,根源何在?”
“这。”陶洪愣了一下,沉吟道:“也许是人心不古吧。”
“人心不古太笼统了,说到底还是私兵惹的祸。若将帅都手握私兵,国家纲纪何在?法令何以得行?要想长治久安,必得消灭私兵,让天下只有王师。”
“父亲的意思是,殿下要消灭私兵?”陶洪又错愕道。
“当然。”陶侃不假思索道:“从殿下提出军事改革的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殿下的用心所在。如果说土地改革是想消除世家执政的弊端,那军事改革就是为了避免武夫割据。”
“这能做到吗?世家的存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陶洪不以为然道。
“确实很难。”陶侃点头道:“但殿下有一个莫大的优势,那就是殿下是从南方崛起的,而南方恰恰是世家力量最为薄弱的地方,想要实施改革,阻力要小得多。”
“殿下不可能一直在南方吧,终究是要进取中原的,以后的阻力会越来越大吧。”
“呵呵,眼下的中原早已面目全非,从前那些威行州郡的世家也惨遭打击,只要殿下重新统一了天下,还怕他们不肯服软吗?”陶侃感叹道:“其实,殿下之所以这么急着在湘州施行土地改革,就是想尽早确立立国之本,让天下人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陶洪沉吟半晌道:“除了让天下人看明白,殿下也是想避免一旦统一了天下,世家的势力随之复兴而尾大不掉吧,所以才在统一的过程中顺便消除这个隐患。”
“很好,你总算是看明白了。”陶侃欣慰道:“所以说,殿下不让我担任折冲军指挥使是有深意在的,绝不是为了夺我的兵权,更不是针对我一个人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殿下以后会更看重寒门呢?”陶洪若有所思道。在传统士族眼里,陶侃便是典型的寒门,包括周访、杜弢和谯登等人都是。
“不会。”陶侃斩钉截铁道:“殿下只会唯才是举,是要重新塑造新士族。”
“新士族?”陶洪疑问道:“父亲所言是什么意思?”
“所谓新士族,便是以孔孟之教为立身之本,以忠君爱民为入仕之道,不再看重他的出身和家世,而是根据他个人的能力和品行选拔擢用。”陶侃颇有些激动道。
陶洪若有所思道:“若真能做到这一点,我大晋将不亚于大汉。”
“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你我欣逢其会,与有荣焉啊。”陶侃感叹道。
“父亲顾全大局,必能青史留名。”陶洪由衷道。
“能不能留名,那是后人的事,我只求问心无愧、顺势而为。”陶侃又严肃道:“从今天起,你必须精进自己,不要指望着我的余荫出仕,没有真才实学终究难以行稳致远。”
“父亲教诲,儿子铭记于心。”陶洪躬身道。
“还有你的弟弟们,为父军务繁忙,可能无法亲自教授他们,你身为长兄,必要担起责任。或从文,或习武,总要有一技傍身。”
“是,儿子绝不敢懈怠。”陶洪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