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麦缓缓拔出宝剑,鲜血沿着剑刃,似珠帘般滴滴落下,洒在了破碎的金丝屏风之上。
他微微摇头,雨水也沿着斗笠的边缘向下落,水珠在音波的作用下,表面泛起了些许涟漪。
以音波探查周围,只见偌大的宴厅内,烛光摇曳。
坐席分列两侧,中间空出来的区域,铺着从西域进口而来的华丽地毯。
尽头处端坐着一个金灿辉煌,衣着极尽奢华夸张的女子,怀抱一柄琵琶,周围则是与她一起参加表演的乐师。
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正是饱受“七日丧命散”之苦的鸿月楼舞姬祝灵曦。
祝灵曦望着破门而入,头戴阴阳斗笠,白衣黑裳,肩绣金龙的少年,嘴唇不禁发抖,身体一阵阵地发僵,不敢确认他究竟是不是萧麦。
地毯两侧,整齐排列的桌案,就是宾客们的用餐之地。
每一个桌案上,都摆满了精致小巧的碗碟,依照宾客身份地位的不同,碗碟中盛放的食物略有差异,但在最低一档宾客的面前,也尽是龙肝、凤髓、鲍鱼、海翅之类的山珍海味。
一小碟,往往就是一个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洒尽血汗才换来的一个月的收入。
除了极个别不近美色的宾客,其他人怀里、身旁,都有一到三位美人陪侍。
在这个整体观念偏于保守,不论朝野都主张节制、守贞的世界,寻常人眼中如星月般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美人,装束一个赛一个地大胆放浪,尽情展示雪白如玉的肌肤和玲珑诱人的曲线。
满口仁义道德,人前故作姿态的强者、高手们,大多也释放出潜藏在心里的阴暗与兽欲,沉沦在美食与肉欲构成的“极乐世界”中。
不是戾火邪魔,胜似戾火邪魔。
萧麦原本也可以成为坐席中的一员。
可他的选择是,打碎这一切。
不过,即使在最后一刻,心中不变的善良,让萧麦选择网开一面,饶过部分人的性命。
“江湖仇怨,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热闹的坐席,在陪侍的美女们,目睹死亡时的一连串尖叫声停歇后,旋即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雨势不大,是故庭院中的动静,早已传到了主厅之内。
坐席中大多是身经百战、刀口舔血的主儿,手上多多少少都沾着几条人命,闯门行刺或屠庄之事,即使没有亲身经历,至少也曾有所耳闻。
因此,众人起初并不惊慌。
一直等到萧麦把人杀了个七七八八,才想起派人出去查看。
可人还没出去,萧麦就已经主动杀进来了。
现在几百双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想要在萧麦自报身份前,透过细枝末节,先一步洞察其真实身份。
其中所携裹的压迫感,一如万箭穿心。
所幸,萧麦心坚如铁。
“我再说一遍,江湖仇怨,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然而,回应的他,只有几声冷哼。
想来也很正常。
一边有数百人,一边只有一个人。
后者就像一叶扁舟,在人山人海之间,又能翻起什么大浪?连先前被吓得大喊大叫的侍女们,也不由得放下心来,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而尴尬。
孰料,就在此时,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女子,款款地从座位上站起。
赫然是众侍之首,鸿月楼祝灵曦。
她先是放下厚重的铁琵琶,然后摘掉华而不实的满头珠翠,一一地摆在桌案上,接着脱掉罩在身上的纱衣,只剩一件普通的里衣。
最后,拈着裙角,走出座位,朝着萧麦走了几步,速度越来越快,变成了一溜小跑。
鸿月楼的大东家兼大掌柜欧阳寄,见到这奇怪的一幕,不由干咳一声。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自己发出的任何动静,都能让祝灵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正是那一份让自己都把持不住的俯首帖耳的顺从,才让祝灵曦成为自己倾心栽培的鸿月楼头牌。
可就在欧阳寄幻想着,祝灵曦千依百顺地回应时,她居然像是没听见一般,越跑越快,直到萧麦跟前,才稍稍放缓速度,停了下来。
“奴家只是一个唱曲儿的,从不涉足江湖仇怨、武林纷争,请少侠高抬贵手,容我离开这是非之地。”
光听声音,就知道祝灵曦心里的那份忐忑。
萧麦一摆手,示意容许她离开。
祝灵曦如蒙大赦,快步走出大门,结果见到庭院中尸横片野的惨状,吓得惊呼出声。
她捂住嘴,强忍住呕吐的欲望,避开地上的死尸,不避满天的雨丝,向着大门就狂奔而出。
方才抵近萧麦跟前说话时,她仔细比较了一番,尽管整张脸都遮挡在斗笠和面罩之下,但透过少年身上独一无二的气场,确认来者就是萧麦。
她没有戳穿萧麦的身份,更没有当面索要解毒丹药,只因后者会暴露自己给他通风报信的秘密。
祝灵曦只能祈祷,萧麦会履行承诺,事后将解药交还给她。
至于有没有事后,祝灵曦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萧麦既然敢来,就一定给自己想好了退路。太乙剑仙的弟子,没必要一个人去拼命。
“祝灵曦,走了?”
欧阳寄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不明白,敌我分明如此悬殊,斗笠剑客的搅闹,注定只是这场夜宴当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插曲。
祝灵曦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更是一个审时度势的女人,她为何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逃跑?不怕自己事后怪罪,不怕市正监事后怪罪,以至于失去所拥有的一切吗?
然而,“春江水暖鸭先知”。
原本只觉得斗笠剑客“招笑”的众侍女,见到鸿月楼的头牌,最受大掌柜器重偏爱的花魁,位列众侍女之首的祝灵曦,居然一声招呼不打,就逃离了宴会,顿时感到大事不妙。
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祝灵曦为什么要跑。
只知道要效仿榜样,祝灵曦都跑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众侍女面面相觑,片刻后,终于有一个侍女,把落在玉臂上的衣领重新披在肩头,挡住敏感的部位,然后在被陪侍宾客不解的目光中,起身离席。